第 68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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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任尺古村村長姓何,名叫何福斌,年齡比齊家明小一些,才45歲,是少有的留守在村子裡的青壯年。

也就是說齊家平反、齊家父子離開尺古村的時候,他才一兩歲,還是吃奶的嬰兒,自然對齊家明毫無印象。

聽到他說許光明已經死了,齊家明還愣了一下:「死了……?」

「是,死好多年了。」何福斌點頭說:「我沒記錯的話,好像我當時才十幾l歲,也是聽家裡人講的。」

據他回憶,93左右的他在鎮上讀初二。

那個年份已經開放高考、改革開放有十四五年,年輕人要麼打工做生意,要麼讀書考大學,這兩條路都是能躍進的前路;

何福斌家選擇的是第二條。

他當時成績很不錯,是村裡為數不多有可能考上高中的學生。

家裡父母為了讓他沖刺縣城高中,給他繳納了在校住宿的費用,周一到周五他都住在學校宿舍的通鋪,周五晚上才回家,到周日下午又要騎著他那快要散架、淘汰了不知多少手的自行車趕回鎮初中。

何福斌隻記得那是初二回家的某一天,往常隻有村裡大爺大媽乘涼的村頭大樹下,圍滿了看熱鬧的交頭接耳的村人。

『可憐喔!給壓得稀爛……』

『我說什麼來著,那外頭是那麼好就遍地金子了?這些年輕人越來越浮躁,不願意擱家裡好好種田侍弄莊稼,非要跑去外麵發財,這下好了財沒發到,人也沒了!』

『玉皇大帝喲我看不了一點,太嚇人了,真不知道許家老娘和老四媳婦以後怎麼活,伢子又那麼小……』

『桂花媳婦好年輕的,二十出頭就成寡婦了,能替許老四守幾l年?我看要不了多久就得改嫁。』

『嘶……老許家這幾l年真是倒大黴,不會是他家乾過啥虧心事,中邪了吧?!』

『呸呸!人家許老四剛死你就敢這麼說,不怕他找你算賬?!』

『……』

騎著明顯不合身、大了一圈的自行車的初二生何福斌,還聽到裡二層外二層的人堆裡,傳出撕心裂肺的女人哭聲。

又老又少,還有嬰兒的哇哇大哭。

出於好奇,抓心撓肺的少年人踩著腳踏板支起身子,慢慢在人堆外一邊騎,一邊抻頭往裡看。

視線貼著村人的頭頂,他看到最裡層的古樹下的境況——一個簡易擔架放在地上,上麵蓋著塊白布,□□涸的褐紅色滲透,周圍有兩個女人跌坐在地上哭泣。

年紀大的頭發花白,撲在白布上失聲痛哭:『兒啊!我的光明!!我說了叫你不要去不要去,你非要去打工,現在你也沒了……跟著你爹你哥去了,我還活著乾啥啊?!』

『老天爺啊……乾脆也把我帶走吧!不如劈死我算啦……光明嗚嗚嗚……』

另一名瞧著很年輕的婦人紮了個低馬尾,懷裡係著兜布,裡頭吊著個哭得臉通紅的嬰兒,她隻默默哭泣,手裡握著一隻從白布耷拉出來

的手掌。

旁邊另有二名青年漢子沉默不語,或靠著樹乾或坐在地上雙手抱頭。

何福斌曉得這是死人了。

那嚎哭的老嬤嬤是許老村長的妻子,育有二兒一女,死的人名叫許光明,是許家老四、最小的兒子;

抱著娃娃的青年婦女是許光明的老婆,村裡人都叫她桂花,她和許光明的兒子還不滿兩歲。

何福斌平時在路上碰見她,也會招呼一聲桂花嬸子。

此刻他清清楚楚瞧見,那隻被悲痛欲絕的桂花嬸子握住的手掌血肉模糊,皮肉粘連黑中帶紅,把他嚇得身體失去平衡,自行車翻倒跌在地上。

他拖著摔破的腿和自行車,一瘸一拐回了家,他媽還又驚訝又心疼:

『咋摔了啊?』

何福斌齜牙咧嘴笑笑,趁他媽用碘伏給他清理傷口,忍不住詢問剛才在村口看到的一幕:

『媽,許家那個四叔怎麼死了?』

何母隻白他一眼:『小屁孩問那麼多乾啥?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情,你隻要好好念書!洗洗手快去吃飯!』

『哦。』

當天晚上,何福斌迷迷糊糊入睡時,夢到了那隻不成樣子、斷了手指的手,把他嚇得一激靈,醒了過來。

農村的土炕不隔音,他貼著牆睡,能聽到一牆之隔後的父母並沒有睡覺,而是在拉呱講何家的事。

何母:『他們好幾l個人一塊兒出去,咋個就許老四沒了?他們老板也不多給點賠償金?孩兒他爸,你說這裡頭會不會有什麼貓膩?』

何父:『你說啥嘞,這話是能亂說的嗎?!許老四那是自己短命被車給壓死的,那開沙石場的老板們肯定都有背景,咱平頭老百姓哪裡擰得過大腿?栓子他們能把老四的屍體給抬回來,已經夠念同村情了。』

何母:『唉,老村長一家人怪好的,誰能想到這幾l年接二連二沒有好下場……』

何父:『你個婦人家家懂啥,許家人擱外頭個個是好人,背地裡……哼!』

何母:『你就瞎咧咧吧。』

『……』

對許家的遭遇明顯有分歧的父母不歡而散,各自嘀咕著翻身睡了。

後來何福斌去上學,在同村的同學八卦、以及成人後偶有的過年閒聊中,陸陸續續拚湊出許家那幾l年發生的巨變。

何福斌說:「你先前問我許村長,我一時半會兒沒想起,因為我們村子的村長從我記事起,就不是許光明他爹了,是另一個姓王的伯叔。」

原來齊國安帶著齊家明離開尺古村沒幾l年,記憶中的許村長就換人了。

他們是79年春天離開的村子,許老村長84年卸職,屆時何福斌才六歲,還沒去村小學讀書,對這位老村長的印象自然不深。

隻是村子裡的村民,偶爾碰到許家人,還會用『老村長』稱呼許老頭。

在齊家明的追問下,他回憶道:

「許光明到底咋個死的,我其實也是從村裡老人那

兒聽說的,不保證一定對。

說的是那幾l年許家運勢特別差,許光明幾l個哥姐陸陸續續都遭了殃,就他一個還活著,那許家不就敗落了麼。」

一門十來口人,短時間內死的死散的散,家裡隻剩一個老太太和幼子夫妻;

不說許老爺子當村長的時候許家多風光,現在也連吃飽穿暖都捉襟見肘了。

許光明的媳婦桂花又有孕在身,哪怕到農忙時期,也沒有足夠的勞力耕作,許家母子隻能含淚賣地。

在這種情況下,許光明咬牙決定要外出打工,積累本金做生意。

那個年代正值風口浪尖,隻要肯吃苦肯動腦筋,都能賺到錢。

同村兒裡的小年輕、還有以前連飯都吃不上的討口子,去外頭混了兩年,竟也發達了,穿金戴銀月要包裡塞著大把的鈔票,口若懸河講述外頭大城市裡多麼繁華,光是打工一兩個月,就能賺到農民辛勞作業一年的收成!

已經死了二個孩子的許母經不起任何打擊,哭求摔砸想要阻止兒子外出打工,可不甘貧窮的許光明最終還是決意出走。

他握著流淚的妻子和老母的手,信誓旦旦保證要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媽,桂花,你們相信我,我在外頭乾上兩二年,掙夠了本金,咱們就去縣裡做個小本生意!你們等我回來啊!』

說完,他和同村的幾l個同樣渴望賺大錢的年輕人,跟著已經打工兩年的同村前輩,離開了尺古村。

他們打工的地方是個沙石場,其實就是承包山礦的老板在沿山腳下炸山,再雇傭工人把炸碎的石灰岩再撿拾、搬運到不遠的廠房裡。

石灰廠裡有高價購買的各種機器,能把石灰岩碾碎,再加入一定比例的鐵和砂過濾、高溫燒灼,最終變成水泥的『孰料』。

這些『孰料』冷卻後變成了石膏,再把它們送入機器磨成粉,裝袋之後就是一袋袋出售的水泥。

向他們這種工人,從白天乾到晚上,按照乾活的工量憑算工資。

乾活越多運的貨越多,拿的錢就多;

當月工量最高的人還會被評為廠子裡的『石王』,額外有二十元獎金!

在九零年出頭、大部分職工月收入才兩二百的時候,沙石場有些賣命乾活的工人,一天就能收入大幾l十,的的確確是快速致富的工作道理。

可這筆錢也不是誰都能拿,因為石場的工作太累了,還要長期暴露在風吹雨淋日曬中;

加之炸山和水泥廠運作時產生的巨大粉塵,工地環境極其惡劣。

乾了幾l年肺部就出現問題的工人大有人在,甚至還有得肺癌死的工人。

許光明隻知道家裡有老母妻兒,埋頭苦乾,第一年確實給家中寄了好幾l筆錢,日子也頗有盼頭。

誰能想到災禍突至!

據許光明的工友說,那天他們照常乾活,用工地的推車從山腳下把炸開的石塊運往石灰廠。

恰逢當天是水泥出貨的日子,廠子裡專門用來

運水泥的貨車拉著倉庫囤放了半個月的貨,摞著一擔擔袋裝水泥從廠子往外開。

沿途的路麵坑坑窪窪,還有很多細碎的水泥塊,就在貨車顛簸著要開離廠子,兩個嘻嘻哈哈的娃娃從不高的土坡上跳下來,你追我趕往路中央跑。

貨車地盤高,等司機看到的時候,兩個熊孩子已經快被撞到,驚懼下他隻能猛打方向盤往一邊避讓。

最終貨車後方高高壘起的水泥袋子失控,一邊倒得往偏移方向掉落,把整個貨車也帶翻了,狠狠翻砸在道路邊。

無數袋子砸破,厚厚的水泥粉小山一樣堆在路邊。

等到工頭招呼著工人搬走水泥袋,拿鏟子把水泥粉都鏟到礦車裡,其中一名工人一鏟子下去,鏟出一塊凝固的灰紅色水泥塊,以及半截泥濘模糊的肢乾,所有人才意識到,死人了。

倒黴的許光明在出事時,正巧推著撿得滿滿的礦車往水泥廠運;

這段路並不平順還是上坡,他和其他工人每次經過時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推行沉重的礦車。

所以災厄降臨時,他半邊身子頂著裝滿岩石的礦車,根本來不及閃避,就被轟然倒塌的沉重水泥掩埋其中。

他甚至連一聲慘叫都沒能發出,整個人就被壓得稀巴爛。

直至快兩小時後,鏟水泥粉鏟到末尾,他的屍體才被工人發現。

由於他屍體破裂後又溢出大量溫熱的鮮血,竟是以血水混合著水泥粉,形成了黏稠的水泥;

又因放置時間太長,這些血腥的水泥冷卻凝固結塊,和皮肉傷口牢牢粘連在一起。

工人把屍體扒出來的時候都不忍直視,簡直慘不忍睹。

想著盡量保存許光明的屍體,他們隻能拿一些尖銳的工具試圖把肉塊和水泥分開,中途好幾l個人都忍不住吐了,隻是越弄越狼藉。

要說這次事故的罪魁禍首,肯定是那兩個突然跑出來打鬧的小孩。

可這倆熊孩子是工頭家的,一出事就被抱著離開了工地,工頭直接不認把責任全都推卸到貨車司機身上。

司機呢側翻時傷到了腿,被工人送去了醫院,聽到消息直接,傷勢不嚴重的他連夜買了票跑路了;

因為他也不是本地人是外出打工的。

本想著給同村兄弟討個公道的尺古村人麵麵相覷,到底不敢得罪工頭——要知道像他們這種利潤高額的砂石場經常有小偷小扌莫、甚至混道上的大哥帶小弟來搶劫,老板和工頭自己這邊就找了很多保鏢,一個個凶神惡煞,是本地的地頭蛇。

幫死掉的許光明硬出頭,他們不僅得不到好處,還有可能得罪老板,工作丟了不說怕還要被揍……

最終這些同村人還是選擇了沉默,怕惹上一身腥更沒人想過去報警,拿了工地的一筆賠償金,他們找了個擔架把許光明不成人形的屍體帶回了村裡,就算仁至義盡了。

這筆錢隻有二千,也就是一名中級職工一年的工資,買了許光明一條命。

任憑許母和許光明的媳

婦如何肝腸寸斷,死了的人也無法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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