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 酸意已經湧上了鼻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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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將明時,上京城簌簌地下起了雨,一直到清晨都還沒停。

東廠天牢外的屋簷上淅淅瀝瀝地向下滴著雨水,打落在烏黑光滑的磚地上。尚未熄滅的燈籠在夾著雨的晨風裡輕輕地搖,遠處一雙燕子飛快地掠過天空,留下兩聲短促的清鳴。

時慎攏著一雙衣袖出來時,外頭天已經亮了。

清潤潮濕的雨當即沖散了牢中腥臭陰沉的血氣,時慎站直了身體,懶洋洋地呼吸了一口濕潤的雨氣。

牢門前的番役已然替他打起了傘,時慎卻搖了搖頭,推開了舉在自己麵前的傘柄。

他攏著袖子,肩背舒展地停在簷下,不慌不忙的,像是在等人。

片刻之後,遠處漸漸傳來了官靴踩踏積雨的聲音,很整齊,由遠及近,帶著種橫刀斷雨的肅殺。

時慎麵上緩緩浮起了笑意,看向那邊。

燈籠的光亮由遠及近,照在朦朧的雨幕裡。隻見東緝事廠高大的宮門之外,一隊整裝的錦衣衛齊刷刷地朝著這邊走來,行在最前頭的那個,正是身著飛魚曳撒的林子濯。

他眉目肅穆,麵無表情,雙眼下沉著一片烏青。

時慎的目光慢條斯理地跟隨著他,直到他領著那隊錦衣衛停在階下,才低了低頭,向他行了個極其隨意的禮。

「林大人,您終於到了。」他說道。「大理寺與刑部的大人們,早在裡頭恭候多時了。」

林子濯隻冷冷看著他,沒說話。

時慎的神色倒是自若極了。

他微微側了側身,朝著林子濯伸手道:「林大人,請。」

林子濯頭也不回地行上階梯,看都沒看他一眼。

奔忙一夜的人,任誰都不會還有好臉色吧。

時慎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跟在了林子濯身後。

東廠的天牢雖帶著一個「天」字,卻是修在三層房屋那麼深的地下。時慎跟在林子濯身後,一路行下了深深的階梯,兩側的石壁上火焰跳躍,周遭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如今東廠今非昔比,但三十年前,朝中誰人對東廠天牢不是談之色變?

比起在這兒受刑,車裂淩遲可要容易多了。

下至三層,便是一處四麵石壁的廣廳。廣廳四周是通向各個監牢的通道,這會兒偶有慘叫呼號聲傳來,聽上去陰森可怖。

廣廳正中,圍坐著神色各異、但都不怎麼好看的幾個官員。

而他們身後,竟站著十來個東廠番子,遠遠看去,像是看押他們的一般。

「我們是領命前來協助查案的欽差,為什麼將我們軟禁在這裡!」其中一個官員一看到時慎,當即站起身來。

「聖蓮教匪眾要審,可馮大人犯了什麼罪?」另一個官員也揚聲說道。「那匪首信口開河也便罷了,沒有證據,你怎能隨意拿人?」

他關押了馮翰學?

這閹人竟膽大至此!

林子濯瞳孔微縮,回過頭不敢置信地看向時慎。

卻見時慎神情自若,啊了一聲,慢悠悠說道:「奴婢剛才隻顧著親審犯人,手底下的人不懂規矩,各位大人見諒。」

說著,他微一抬眼。

周遭的番役當即後退了數步,退到了廣廳的邊緣。

仍舊像一圈虎視眈眈的豺狼一般。

「你為何關押馮大人?」林子濯問他。「他是蘇州知府,是被匪徒挾持的朝廷命官,你有什麼權力將他關進東廠?」

時慎卻一副全無忌憚的模樣。

「時公公想必比我知道,擅自關押朝廷官員是什麼罪吧?」林子濯淩厲的眼神看向他。

「奴婢自然知道。」時慎卻隻輕飄飄地笑。

「那你還不放人?」

「若奴婢有聖旨呢?」

有兩個在座的官員微不可聞地一慌,互相交換了一下視線。

林子濯看向時慎的神色已然有些咬牙切齒了。

他昨夜快馬加鞭地趕回宮中麵聖,卻被禁衛阻攔下來,說他麾下疑有錦衣衛與聖蓮教匪徒暗中往來,要他當即自查。

他被拘在宮中一夜,所查的下屬卻清清白白地被放了出來。

這樣突然,分明是被人擺了一道。

還能是誰呢?除了眼前這個肆意妄為、洋洋自得的閹黨,不會再有旁人。

「那麼,聖旨何在?」他逼視著時慎。

時慎淡笑著垂了垂眼。

就在這時,時慎背後那狹窄陰冷、長得看不到頭的甬道盡頭,傳來了一道模糊的唱喝。

「東緝事廠掌印太監時慎接旨——」

——

天色漸明,一雙燕子停在懷玉閣雕花的琉璃屋簷上。簷下的桃花被一夜的雨打落了不少花瓣,通透而明艷的粉落了滿階。

最後一道桃花酥餅擱在桌上,早膳便算上齊了。

昨天夜裡太晚,待到要走時又下起了雨,方臨淵便在懷玉閣的側間裡將就了一夜。

趙璴的小廚房的確要比府中的後廚精細多了,單那桃花酥餅擱上桌,便是一陣桃花與蜂蜜釀作的甜香,清甜酥香得連雨中的濕氣都沖淡了兩分。

方臨淵先伸手給自己舀了一碗粥。

而坐在他麵前的趙璴,這會兒手裡正拿著東廠送來的消息,毫不避忌地坐在方臨淵麵前看。

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他就知道自己那位父皇對誰都不會盡信,果然,錦衣衛當夜便被他遞進宮去的謠言絆住了腿腳。

夜半無人可用,鴻佑帝便勉強將抓人的差使交給了東廠,畢竟不過幾個逆賊,算不得什麼要緊的人物。

而當夜,趙璴便將江南死士遞來的全部證據,交給了時慎。

馮翰學與邱朔等人在江南的私產、馮翰學府裡藏匿的密信,還有賑災糧款的各處流水等等,全都將來路安插在了孫白頭上,遞送到了鴻佑帝手裡。

果然,鴻佑帝大怒,當即下旨,命時慎即刻捉拿馮翰學、邱朔等人,徹查與他們來往的官員。

之後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人一旦送進了東廠,那便是趙璴想讓他活便活、想讓他死便死。吐乾淨消息之前,便是閻王前來協查此案,都帶不走馮翰學與邱朔的性命。

至於其他……

吳順海今早已經帶來了消息,如今京中江南一黨的官員各個焦頭爛額,忙不迭地要撇清自己的關係。

趁著他們自顧不暇之際,運河沿岸的船廠已經定好了開業的時間,屆時,他們養在江南辦事的死士們便可借自家的漕運與水鏢分批次入京,安插在楚氏商號龐大的產業當中。

此後再要行事,易如反掌。

對麵,方臨淵就著粥吃了半塊桃花酥餅,便見趙璴還拿著那封密信在看。

「怎麼還不吃飯啊?」他著實有些好奇,湊過去問道。

趙璴也不避著他,他一湊上來,便見偌大一張信紙上,寥寥四個字,惜字如金。

【聖旨已到】

方臨淵詫異地抬眼看向趙璴。

就這幾個字,能讓他看一早上?

便見趙璴合上信紙,看向了他。

「好奇?」他看見趙璴微微偏了偏頭,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映在他眼裡,顯得他的目光也波光粼粼的。

方臨淵自知看人家的信似乎不大禮貌,有些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

「也沒有。」他說。

卻見趙璴堂而皇之地將信麵朝上擱在了桌上。

「他隻是告訴我,事情成了而已。」他對方臨淵說道。

方臨淵一愣,似乎沒預料到趙璴會跟他說這些。

但片刻怔愣之後,他便被信件本身吸引去了注意力,問道:「事成了?是那些貪汙災款的官員就要被捉拿了?」

「還沒那麼快。」隻見趙璴將信放回了桌上,說道。「但東廠隻要得了調查此事的聖旨,就能捏住證據與馮翰學的性命,那些官員再派什麼人進來,都無法再扭轉局勢。」

方臨淵聽得眼睛都亮了。

「那麼,他們下一步恐怕就要推出替罪羊來,好斷尾求生了。」他說道。

趙璴看向他的神色有些意外,打量了他片刻,問道:「這有什麼好高興的?」

「自然吶!」他朝著趙璴一揚眉毛,說道:「對合縱連橫者,需先令其離心,方可逐個擊破。那些官員盤根錯節,狡兔三窟,隻要能拿下他們一到兩成,這幫人聯結而起的利益與信任,就會全部崩塌。」

說著,他笑著看向趙璴:「我說得對嗎?」

他說得很對。

趙璴早就深知,桑知辛一派官吏在朝中盤桓多年,並不是一起貪墨案便可一舉擊潰的。如今不過第一步,如棋盤上破局之時,風平浪靜,看不見此起彼伏的暗流。

因此,他沒什麼起伏的情緒,方才拿著信件思索,也是在心中圈畫朝中江南黨的勢力範圍。

但他沒想到會看見方臨淵眼中喜悅而昂揚的光芒,仿佛他多日經營,當真迎來了怎樣一場值得高興的勝利。

趙璴無法形容這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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