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 龍神與人間(一)(1 / 2)
血染紅了宋小河的眉眼,順著她的臉龐滑落,在雪地裡炸開一朵朵小花。
她低眸看著王並天張嘴說了什麼,口中溢出了許多的血,嗚咽幾l聲後,不甘地瞪著眼睛死去,徹底斷氣。
宋小河等了一會兒,見他再也不動彈,便將滿是血的短刀插在雪中,隨後掀起長長的棉袍往地上一跪,往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頭,再抬起臉時,已是滿麵淚水。
「榮娘——!」
宋小河朝著天上大聲嘶喊,仿若竭盡全力一般,「錚叔——!你們安息吧,小河為你們報仇了!」
她想起那如噩夢般的夜晚,那些曾經會笑著跟她說話,問她今日又去哪裡玩了,餓不餓,要不要新衣裳的鄉親父老,一直將她當做孩子一樣愛護的夏榮和沈錚,所有人。
所有的人,皆慘死於妖怪的手下。
他們什麼都沒做錯,不過是因為那一份善心。
善良讓他們養大了老宋撿回去的宋小河,也讓他們收留了流浪至此地的王並天,而後不幸就降臨了。
宋小河大聲地哭喊,耗盡全力,哭聲驚動了村中的其他人,有幾l戶人家膽子大,提著燈開門查看,看見滿地的屍體和哭著的宋小河,卻不敢上前探查。
任她像個孩子一樣,肆意地哭嚎。
忽而一人踩著雪走來,半蹲在她的麵前,歪著頭看她。
「宋小河。」他喚宋小河的名字,語氣裡帶著一絲好奇。
隨後他的手指扌莫上了宋小河的臉,將她眼睛裡剛流下來的那滴淚接在指腹,拿到麵前看了看,問她,「這是什麼眼淚。」
宋小河抬眼,就看見沈溪山半蹲在身側,那雙總是淡無波瀾的眼眸帶了些許好奇之後,變得頗有幾l分漂亮的神采,飄零的雪花落在他的發上,說話時嘴邊冒出芒白的氣體,染上了不少凡塵的味道。
沈溪山一開始並不知道這是什麼,他看見宋小河的眼睛裡總是冒出來水珠,於是忍不住問她,為什麼眼睛會流水珠。
宋小河告訴他這是淚。
後來沈溪山知道了,卻又總分辨不出來這淚裡的情緒,因為宋小河總是因各種情緒流淚,快樂,傷心,生氣,有時打個哈欠都會落兩滴。
他問,宋小河就會不厭其煩地解答。
「這是喜極而泣。」宋小河說:「今日得以給村裡的其他人報仇,我高興呢。」
沈溪山往周圍看了一眼,「這些都是你做的?」
宋小河擦了兩把臉上的淚水,笑著點頭,「對啊,怎麼樣,我厲害不?」
「不錯。」沈溪山給予了肯定。
這不可一世的龍神,鮮少會說出贊賞和肯定之詞,能夠說出「不錯」二字,在他嘴裡已經是高度評價了。
他拿出油紙包好的肉餅,是剛出爐,還滾燙,「你說了,我買了這肉餅,你便隨我回山上去。」
宋小河看著那肉餅,笑得露出兩行白牙,站起來說:「當然,我自是
說話算數的,也不用等明日,今夜就隨你上山去,我們一起過春節。你等等我,我去換身乾淨的衣裳。」
沈溪山說那麼麻煩做什麼,宋小河卻不依,難以忍受身上被噴了那麼多的血,硬是回去將臉和手洗得乾乾淨淨,換了身乾淨的衣裙。
她出門的時候,沈溪山還站在門外,雪在他身上堆疊起來,遠遠看去像白了頭發一樣,也異常好看。
宋小河歡歡喜喜地跑過去,挽起他的手臂,從他手裡接過肉餅,「走吧,我們回山。」
她撕開油紙,咬一口熱氣騰騰的肉餅,與沈溪山並肩走在雪地裡,覺得再沒有旁的事比現在讓她快樂滿足了。
沈溪山的話雖然不多,但從他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他顯然也是高興的。
畢竟念叨了那麼久的回山,總算是把宋小河接回山上了。
宋小河一邊吃著肉餅,一邊跟沈溪山講她起初被撿回村後的事,講老宋頭打獵下山時會給她摘幾l個野果,講隔壁的夏榮會偷偷給她縫製衣裳穿,講村中的老人總是抱著她去地裡,讓她坐在田埂上曬暖。
講那些沈溪山不曾知道的,屬於宋小河自己的過往。
兩人並著肩,在雪地裡留下兩對腳印,蔓延得老長。
後來宋小河的肉餅吃完了,也像是說累了,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慢慢又幾l分無力。
沈溪山轉頭看她,她就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說:「沈溪山,我走累了,你背我好不好?」
沈溪山說:「不過幾l步路,你就累了。」
不過念在這是接宋小河回山,所以沈溪山並未多說,隻是蹲下讓她爬上了背,站起來時抱著她的腿彎往上顛了顛,偏頭詢問,「我飛回去?」
「不,慢慢走吧,看一看沿途的風景。」宋小河抱住他的脖子,輕聲說。
沈溪山也順了她的意。
好似隻要宋小河能隨她回山,他就能夠百般縱容。
沈溪山背著她,走到了山邊,此地無人踏足,雪層極厚,沈溪山的每一腳都踩得頗深。
他每次上山下山都是用飛的,鮮少這般老老實實地走山路,豈料真走起來才發現路還挺長。
不過宋小河趴在他的肩頭,溫熱的呼吸從他脖子處拂過,安靜得像是睡著了一樣,沈溪山倒也不急著回山洞裡。
一步一步走到山上時,宋小河也不知道是沒睡,還是這會兒醒了,用手指捏了捏沈溪山的耳朵,輕聲說:「沈溪山,你幫我個忙。」
沈溪山低低應了一聲,「什麼。」
「你幫我找一下鳶姐,我有些話想對她說。」宋小河道。
「什麼話非要現在說?」提起步時鳶那個人,沈溪山就是滿臉的不爽,語氣也惡劣許多,「你跟我說不就好了,何須跟那個神族多言。」
「哎呀,那是隻能跟她說的話。」宋小河戳著他的側臉,道:「你就幫我找找她吧。」
沈溪山輕哼一聲,剛想問宋小河有什麼話隻能跟她說,卻敏銳地感覺
到山中有了步時鳶的氣息。
他冷笑,「正好,也免得我特意下山去尋了。」
沈溪山將她背回山洞時,果然在洞口看見了步時鳶。
宋小河從沈溪山的背上滑下來,剛落地竟然雙腿一軟,險些沒站住。
她趕忙抓住沈溪山的手臂,借力撐了一把,這才站穩身體,引來了沈溪山疑惑的側目。
宋小河覺得身上沒多少力氣了,但為了不表現出異常,她便走得很慢。
然而宋小河平日裡都有著使不完的精力,上回見到步時鳶她更是歡喜得直接跑過去迎接。沈溪山隻是不懂世間之事,卻並未傻子,此刻宋小河這速度一慢,他就立即察覺出了不對。
他幾l個大步上前去,抓住了宋小河的手腕,將她轉過來,眸光往她身上一落,「你受傷了?」
但是他方才去那凡人村落時,宋小河的身上雖然有血,卻並不是她的血,沈溪山聞得到。
宋小河輕輕搖了搖頭。
沈溪山看著她,繼而再一抬眼,看到步時鳶的臉上滿是悲戚之色,心中莫名有一股躁意。
他沉著臉色問:「到底是什麼事?」
步時鳶抬步走到上前,雙眸俱是沉甸甸的難過,「小河,是你催動了神鬼鈴?」
宋小河轉頭,沖步時鳶笑笑,「果然什麼都瞞不住你啊,鳶姐。」
她將那鈴鐺取出來,遞給步時鳶,「你說這是遺落在凡間的神器,如今歸還你們天界了,這裡麵有我收入的妖怪魂魄,你應該有辦法處理吧?」
「你可知這神鬼鈴會帶走你的什麼嗎?」
「我知道。」宋小河緩聲說:「你先前告訴我了。」
步時鳶剛要伸手將鈴鐺結果,卻被沈溪山一把奪了過去,「這是什麼東西?」
他不悅地看著步時鳶,似乎崩在發怒的邊緣。
宋小河搭上他的手,輕輕拍了兩下,說:「沈溪山,把東西給鳶姐,這本就是天界的,其他的事,我過會兒再與你細說。」
沈溪山看了看宋小河,終是斂了眉間的隱怒,將神鬼鈴扔給步時鳶。
步時鳶接住神鬼鈴,低頭勾起苦澀的笑,「或許天意如此,也是,錯誤一旦犯下,如何能輕易償還?」
「鳶姐,不必介懷。」宋小河笑著對她道:「先前你問我,若我是天命之人,可願擔此重任,當時我的回答你還記得嗎?」
步時鳶失神地抬眼,「你說能為蒼生擔此重任,是你的幸事。」
「不錯。」
宋小河點點頭,「其實現在想來,當時不過是什麼都不懂,從而說了兩句好聽的話罷了,當真麵對著要犧牲的局麵時,我還是會畏懼,會退縮,正因此,我才要特地向你道一聲謝。」
「若非那日你對我說的那些,我倒真不一定有這份勇氣,你說大道艱險,人界無數人都在追尋,為打破天道牢籠助一份力,那麼我在這條路上便不是孤單的,大家都是如此,我不過是其中之一。」
步時鳶原知道自己的話傳達給宋小河時,會讓她產生自己的思想,但她的本意是勸宋小河踏上道途,去修習法術。
可她分明連最簡單的法訣都不會,卻已經悟透了大道之根本。
步時鳶在此刻終於明白,所謂天命之人,指的並非單單是天賦遠超於其他凡人那麼簡單。
天命之人會有一顆玲瓏心竅,會看透大道的本質,他們甚至不會在乎自己修習到最後是否能成功飛升,也不會因為救多少人而取舍。
要成為救世主,必要有一顆慈悲之心。
「謝謝鳶姐你從天界下來,給我點撥。」宋小河笑著拉住她的手,「不過有一件事,我想麻煩你。」
「但說無妨。」步時鳶道。
「若是鳶姐來生的我有些緣分,希望你早些將來生的我帶入道途之中,或許我此生與道途無緣,但不想蹉跎來世。」
「這條路艱難無比,你決心如此?」步時鳶問。
「自然。」宋小河眼眸裡都是堅定,頗是自信道:「我相信她,也就是來世的我,能夠克服那些苦難,能夠做到我想做的事。」
即便是沒有今生的記憶,宋小河仍相信來世的自己,會堅定於此路。
「好,我答應你。」步時鳶點頭。
宋小河笑眯眯地收回手,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生悶氣的沈溪山,而後上前兩步拉住他的手,道:「沈溪山,你先前不是吹噓說,你能讓萬物復蘇嗎?讓我見識見識你這本事。」
「我何時吹噓,我說到做到,自然是可以。」沈溪山登時氣不打一處來,「這天底下,豈能有我做不到的事?」
說著,他打了個響指,隻見金光猛地從他身上溢出,繞著圈地往周圍散去。
隨後地上的積雪消失不見,光禿禿的樹開始抽芽,長出新葉。地上也冒出了草尖,以極快的速度生長,各色的花在地上盛開,茂盛的藤蔓沿著山洞蔓延。
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原本還是萬物凋零的雪景就變成了綠意盎然的春色。
金光懸在天際,照亮這漂亮的春意。
宋小河滿麵歡喜,一邊拍著手誇贊他,一邊往山洞裡走。
山洞還是她走時的模樣,可見是自打她下山之後,沈溪山就沒有回來睡過了。
也是,沈溪山以前從不睡床,不是盤在樹上,就是泡在水中,要不就掛在山洞門口的石頭上,也隻有宋小河來了之後,他才學著睡在石床上,開始學著凡人的模樣。
春意會如約降臨在這片土地上,妖怪已除,百姓安寧,宋小河的心願也完成。
唯與沈溪山失約。
宋小河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怕是無法陪著沈溪山在這山上生活了。
她站在山洞口,將裡麵的東西一一看過,隻感覺身體越來越疲乏,隻得扶著石壁慢慢地坐下來。
沈溪山快步來到她麵前,半蹲著去端詳她的臉,不解地問,「你怎麼了?」
「沈溪山,我有時候就想著,若是你在這世間還有
牽掛,應該就不會在這山上沉睡那麼多年,是不是?」宋小河抬手,眼中含著淺淺笑意,輕撫沈溪山的臉龐,「一定是那時候的你太孤獨了,所以才會以養傷的名義睡了千年萬年,如今遇見了我,你還會覺得孤單嗎?」
沈溪山疑惑,「何為孤單?」
「你總是不懂。」宋小河長長地嘆一口氣,說話越來越慢,十分吃力了,「你不懂凡人的喜怒哀樂,你也不懂什麼是離別,什麼是愛,所以你無法了解我對你的心意。」
「凡人壽命短暫,你的壽命卻那麼漫長,恐怕與我相識的這段時間,於你來說不過是滾滾長流中的一滴水珠。」宋小河落下了淚,順著臉往下滑,「但是如果我離開了,你會不會有那麼一點點的不舍?」
沈溪山盯著她的眼淚,似乎還是沒聽懂她在說什麼,追問道:「你要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