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1 / 2）
回到福衛樓天已經黑了，成衣鋪子的跑腿動作很快，沈䴉買的衣服都在她回來之前便送到了她的住處。
相較白日，隆京的夜更為熱鬧。
五彩斑斕的燈火徹夜點亮，裝飾著從城門一路通往皇宮的每一條大街小巷。高樓林立的皇城中到了夜裡，還有妖在天空飛過，身上裝點著發著夜光的寶石，被紈絝的公子哥兒牽著線，宛若紙鳶，伴隨著嬌笑聲越飛越高。
沈䴉瞧見那線是從一夢州的方向而來，幾個舒展著羽翼的鳥妖幻化成半人半妖的模樣，便是飛上了空中也不忘提起花燈，嬌美麵容的人兒為了一盞花燈偶爾大打出手，供人玩賞。
她一直都知道這就是隆京的真實模樣，白日富麗繁榮，莊嚴肅穆，夜裡褪下華裳，露出了猙獰且自私的真容。
沈䴉放在窗欞上的手微微一頓，本想關上窗不去看，可無奈盛暑的天沒有這一絲涼爽的風，屋裡發悶得厲害，更因為……即便不去看，這些錯亂的現象依舊存在，她不是第一天了解，也不覺得憑著自己捂住雙眼，便能改變。
對著窗外發了會兒呆，沈䴉回眸便瞧見霍引趴在桌上睡著了。
他雙手乖巧地疊在一起，臉枕於手臂上，睡得有些板正，也有些可愛。
霍引是在一年前蘇醒的，沈䴉將他帶離隆京後的九年間，他醒來的時間很短，一年也未必能睜十回眼。風聲境又被稱為妖之起源地，正因如此沈䴉才會帶他遠離玉中天，跑到雲川大地的最西邊，想要在那裡找到能讓霍引不再混沌沉睡的辦法。
隻可惜，最初她年幼，自己生存都成問題，更別說帶著霍引東奔西走，還要躲避禦靈衛的追殺。
再後來她長大了些，他們終於在風聲境中穩定下來，沈䴉花了三年的時間才找到靈穀，妖都殘骸隻剩下些許烙印在土地上的咒文法印，那些封印早已破損不堪，甚至被來往的鳥獸群妖種下了果樹，徹底看不清原來的樣貌。
即便如此，靈穀也更適合妖的生活，那裡有供群妖生存的木之靈的氣息，與曾經在浮光塔下漂浮於霍引身側的幽綠色靈光很像。許是那些木之靈有用，霍引在靈穀沉睡了三年後再蘇醒，便是如今這般模樣，清澈的，懵懂的，但好在沒再無故暈厥，一暈數載。
霍引忘記了許多東西，但他記得沈䴉。
當初沈䴉將他帶出隆京後，他第一次蘇醒時，沈䴉為了讓他乖乖聽自己的話，便謊稱道：「你是我爹留給我的童養夫，我是你的夫人，咱們日後要成親的，你得聽夫人的話，可知曉？」
彼時沈䴉不過十歲，踮起腳尖才到霍引月匈膛的位置，高大年輕的男人歪著頭看向她，不懂如何在追捕中隱藏自己的妖氣，也不懂什麼叫童養夫。
但他記住了，沈䴉是他的夫人。
他要聽夫人的話。
他記得沈䴉三歲時第一次遇見他的模樣，也記得後來沈䴉時常跑去浮光塔找他，見他沉睡還非要將他喊醒，就為了讓他看她新做的紙鳶，新學的字，更多是表演她新學會的術法。
她成長的所有階段，都刻在了霍引的腦海裡，故而他對自己與沈䴉的關係，堅信不疑。
一年前霍引醒來後偶爾撫扌莫空盪盪的心口，沈䴉才發現原來他的月匈腔是沒有心的，妖沒有心還能活著，但人沒有心就會死了。沈䴉猜測霍引之所以會不時沉睡，心智不全的原因，大約正是因為他沒有心髒。
她想著追蹤本源，霍引既是從隆京出來的，那他的心便很有可能還藏在隆京的某一處。
更何況她總不能永遠在外東躲西藏，當初她雖帶走了霍引，卻不能稱為隆京的叛徒，這片土地，她早晚是要回來的。
紛雜的思緒被遠方的吵鬧聲打斷，沈䴉眯起眼睛去看，能瞧見青雲寺與大理寺兩方的大人急速趕到一夢州，嗬斥玩鬧的公子，大約是因為鄒大人之死尚未有結論，一夢州中不可太鬧騰。
沈䴉不再去看，也不再去想，她摘下麵具，洗漱了一番後打算用上官家送來的生肌膏擦傷口。對著鏡子看去，她微微愣住，再歪過頭去細瞧，原先下頜處與脖子上的兩道傷痕全都消失，就像不曾存在過。
她突然想起白日吃荷花酥時，霍引看見了她臉上的傷口，他當時托著她的臉說「不痛，不痛」，如今是真的一點兒也不痛了。
沈䴉起身走到霍引的身邊，借著燭火看向他的睡顏，眼中溢出些溫柔，沒忍住伸手輕輕戳了一下他的眉心。隆京裡的衣服雖然貴，但的確用料很不一般，比起霍引先前的墨綠長衫，如今他身上穿著的蒼白寒蘭的衣裳更顯得高潔雅致，內嵌的銀絲甚至於燈火下閃爍著珠光。
襯得大妖更好看了。
若是以前他睡過去，沈䴉便將他化作一根木簪放在身上，偏偏燭光下美色惑人，她撐著下巴坐在霍引旁邊盯著他看了許久，舍不得將他藏著掖著。
後來沈䴉連自己怎麼睡著的都不記得，隻是睜開眼便看見霍引近在咫尺的容顏，他瞧沈䴉醒來，露出一抹溫柔的笑，二人還保持著昨夜臉對著臉趴桌上睡的姿勢，任由初晨的陽光溫暖地照入窗欞，投在身上。
沈䴉對霍引道：「我帶你出去玩兒好不好？」
她說的出去玩兒，是帶霍引出隆京去城外那片宛若遊龍綿延重巒疊嶂的山。
之前在乾坤舟上沈䴉便看見了半包著隆京城的山脈，那不止一座山化成，而是數十座山連在了一起，凸起的山尖彷如堅硬的龍脊，至於龐然的龍身則隱藏在翻湧的雲海之下。這裡的每一座山長得都大差不差，這片山脈也被統稱為中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