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滅(1 / 2)
「這是我寫的?」酈也自言自語。
紙條上的內容再簡單不過,明晃晃地記錄著他曾有過離開醫院的意圖,可是為什麼,他自己卻對此毫無印象?
「我不會又犯病了吧……」他一邊嘀咕著,在紙條上重新寫了一句相同的話來驗證字跡的相似程度,而得到的結論就和他眼睛所看到的一樣。他將紙條翻來覆去地看了數遍,除了紙條本身所在記載的兩句話之外它沒有任何特殊之處。酈也發誓自己是個遵紀守法且願意配合治療的精神病,在病情痊愈之前他沒有任何想要逃離精神病院的意思。
可是,在忘記的記憶裡,究竟曾發生過什麼?
而日記本上的字跡,和紙條上的字跡一模一樣,這意味著,日記……是他自己寫的。
酈也呆滯了半晌,一直到薩爾瓦多二世出聲問:「你怎麼了?」
他這才抬起頭,用耐人尋味的語氣道:「我有一個朋友……」
薩爾瓦多二世「嘖」了一聲:「你說的這個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酈也:「……」
對於薩爾瓦多二世「無中生友」的質疑,他沒有辦法回答,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個「朋友」到底是否存在。
「就是送我日記本的那個朋友,」酈也道,「你見過她嗎?」
「沒有。」薩爾瓦多二世道,「我都是聽你說的。」
「……別人有和你提起過她嗎?」酈也深吸了一口氣,「比如院長,或者前台小護士。」
「不知道。」薩爾瓦多二世祭出一問三不知大法,並強調,「我隻和你聊天,一個帝國皇帝是很忙的,我哪來的時間理會他們。」
酈也心想你忙什麼,你忙著在花園看螞蟻,一看一整天。
他將日記本合起來壓在了枕頭下,自己躺上去,腦速飛快地分析,如果那個「朋友」就是他自己,日記上內容是他寫的,那麼奇怪的白霧門縫隙裡的囈語到底都是什麼?是他做的夢還是……他的自我認知一向很清晰,又為什麼會把自己當成「朋友」呢?
難道病情加重了?
想到這,他的神情不禁凝重起來。
酈也偏過頭,語氣沉重地薩爾瓦多二世道:「你說,院長會不會診斷有誤,我除了失憶症之外,還患有人格分裂之類的的病呢?」
薩爾瓦多二世嗤之以鼻:「院長還說我有幻想症呢。」
酈也:「……」
看吧,和這位一比,他真的可以算個正常人了,至少他還知道自己有病。
他將薩爾瓦多二世驅趕出了自己的病房,蒙著被子躺在床上,既然思考不出答案,那就遇到困難睡大覺。
……
酈也睜開眼,看到一片猶如凝固的白霧在他的病房窗外翻滾、湧動,一切都寂靜如死,他仿佛被世界所隔絕。
他連忙從床上爬起來,大步走到病房門前一拉,差點掉進一片漆黑的虛空。
無數道混亂扭曲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呢喃著,如骨附蛆般鑽入他的腦海,而他的腳下,一層血紅正在蔓延,逐漸淹沒他的腳尖。
酈也連忙後退,那猩紅的液體追著他的腳步爬過來,他「砰」地合上門,回到床上。
他冷靜地覺得自己應該是在夢裡,於是拉過被子,閉眼繼續睡。
再次醒來,那血紅的液體並未消退,反而有擴大到整個房間的跡象,酈也的心中升騰起一股莫名的煩躁,他將被子蓋過頭頂,再次閉上眼睛,企圖從這個「夢」裡逃出去。
可是這一次,他卻睡不著了。
窗外的白霧、門縫裡滲透的血、門外可怕的囈語都證明日記裡的現象再一次發生了,可是他卻死活想不起來,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他」曾遇到過這種情況,「他」將這種現象記錄了下來,這其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然後他回到了正常的現實,並忘記了自己曾遇到過這種現象。
按照日記的記錄,霧裡是走不出去,唯一可能通往外界的,隻有那扇門,可是門外的情況就挺離譜。
以及,他為什麼會認為自己憑空多出了一個朋友?
酈也望著蒼白冷寂的天花板,忽然福至心靈,突發奇想地問:「有人嗎?」
問完他就覺得離大譜,他又不是薩爾瓦多二世,怎麼開始無端幻想了。可是更離譜的是,有一個熟悉而陌生的女聲在他心裡回答:
「有。」
酈也:「……」
他試探道:「你,你是『我』嗎?」
那聲音回答:「應該是吧,反正我一直都在。」
聲音似乎並不覺得這個問題奇怪。
酈也並不放鬆警惕,繼續道:「你就是我那個『朋友』?」
那聲音哂笑了一下,道:「自己和自己交朋友,不愧是你。」
「這麼說,」酈也忖道,「你就是我,你其實是我的一個『人格』?」
「你說是就是。」聲音道。
酈也一把從枕頭下拿出日記本攤開,質問道:「這個日記是你寫的嗎?」
聲音漫不經心道:「不知道,忘了。」
酈也無語,而那聲音繼續道:「但應該不是你寫的就是我寫的,反正都一樣。」
「這能一樣嗎?」酈也很想翻白眼,他忍不住吐槽,「你寫日記就寫日記,乾嘛寫得跟恐怖小說一樣,看著都覺得滲人。」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就是個寫小說的呢?」那聲音反問。
「行行行,」酈也敷衍地答應著,「你還保留有多少和現在這情況有關記憶?」
小說家比他還敷衍:「就現在,從你睡覺前念日記那時候起。」
酈也:「……要你何用?」
小說家用一聲冷笑回答他。
「我來捋一捋現在的情況。」酈也清了清嗓子,道,「我們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而在這之前,我已近確定,隻有那扇門才是『出口』,所以我可能已經進去過了,而且說不定進去過不止一次。」
小說家「唔」了一聲:「繼續。」
「不知道什麼原因,我又會再次回到現實世界,然後再進入到這裡,但我每次回到現實世界後就會忘記自己來過。」他說著低下頭,「但是寫的東西卻保留了下來。」
他道:「我得再去門那邊看看。」
「萬一這次又忘了怎麼辦?」小說家有些猶豫。
「帶上日記本。」酈也道,「雖然我不知道我前幾次到底為什麼沒有帶,但這一次我要帶上,如果可以,把所遇到的事情寫下來。」
他說著從床頭櫃裡找出一支軟筆,和日記本一起放進口袋,然後穿好鞋子,蹚著血水走到門前,拉開門邁步進去。
……
混沌詭譎的囈語一瞬間消失,他站在了一條寂靜的黃土路上。
天還沒有亮,四周都是孤墳野地,冷落在半昏半明的黎明天光中,那光似乎有些奇怪,看上去沒有一點溫度,就像是從冰川上反射出來,蒼白冷寂的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