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鄉情怯(1 / 2)
寒冬,一場大雪紛紛揚揚地籠罩在長樂村上空,樂玖失了出門堆雪人的興致,窩在暖房抱著她的貓兒自說自話。
這都多久了,邊關也沒傳來楊大將軍受傷身故的噩耗,反倒是一則喜訊轟炸在臣民頭頂——平定北絨的楊念,大難不死,醒來連升幾級,從正三品神武大將軍,搖身一變成為握有實權的正一品鎮北大將軍。
前程無限,炙手可熱。
人沒死,樂玖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
不論私情,隻憑楊姐姐率領大盛軍打贏貪得無厭的北絨,守護家國太平,她就值得所有人的愛戴敬重。
樂玖扌莫著貓兒腦袋,潤紅的嘴唇扯開一抹自嘲的笑,哪來的私情呢?
她與楊姐姐滿打滿算不過相處幾日,也許楊念三年前在大楊樹下和她說的那番話的確出於本心,但時光如流水,早不知沖刷了多少回。
如今她位高權重,身邊定然圍滿鶯鶯燕燕,今天見「鶯鶯」,明兒個寵「燕燕」,哪還想得起幾年前的一筆風流韻事?
一個村姑罷了,不值得大將軍上心。
樂玖越想越難受。
風雪天,內室裡的爐子碳火燒得正盛,她一顆心哇涼哇涼的,小手也冰涼。
往年大雪天她都要熱熱鬧鬧地去院兒裡堆一個「樂小娘子」,再堆一個「楊姐姐」,今年歇了心思,不是不再惦記那人,是覺得今時今日再明目張膽地惦記下去,她臉沒處擱。
誰還不要麵子啦?
好生生的小甜瓜成了小苦瓜,樂玖都想給自己一巴掌。
她賭氣地放下貓兒,出門散心。
好教外麵的風雪吹吹她發熱的腦子。
也吹去心坎不斷飄出來的名為「棄婦」的羞恥感。
真是氣死個人了。
當初她被山匪擄去,村裡各種聲音都有,編排她失貞的,意淫她如何如何被壞人欺負的,樂玖壓根不往心裡去。
怎麼這次竟在意了?
好似楊念不回來老老實實娶她,日子就過不下去一般。
樂玖氣沖沖地邁過門檻,咬著後槽牙,下頜
線繃得緊緊的,小苦瓜眼瞅著又成了小冰瓜,樂夫人用指尖戳戳樂地主的後背:「她出去了。」
「我看到了。」
「她出去做什麼了?」
「我哪知道。」
樂夫人不樂意了:「你是當爹的,孩子是我一個人的嗎?不知道她去哪,你就不能貓後麵瞅瞅?萬一她想不開——」
樂地主捂了她的嘴:「呸呸呸,你可不要亂說話!怎麼就想不開了?隻要她願意,十裡八鄉的好後生隨便她挑!我就不信了,我閨女嫁不出去?退一萬步說,就是嫁不出去,咱們給她招個乖巧的上門女婿,不也正好?」
他現在對那楊大將軍意見大得很。
他承認她於國有功,是當世少有的巾幗英雄,但她功勞再大,再有本事,戲耍著她女兒玩就很不妥了。
玖玖等了她三年,風華正茂的小娘子能有幾個三年?要不是她故作情深,用甜言蜜語吊著她家玖寶,玖玖說不準都當娘了!
樂地主氣呼呼坐起身,隨手拿了件裘衣裹身上,戴好絨帽,躡手躡腳尾隨女兒出了院門。
白茫茫的雪地留下父女倆一串串腳印。
他尾隨的技巧幾乎為零,走了一段路,樂玖轉過身:「爹爹,我都看見你了。」
「……」
樂地主心虛地抄著手從拐角探出腦袋,一張俊臉堆滿笑:「大冷天,玖玖不要下人跟著,跑這兒做甚?」
他盯著那棵覆了雪的大楊樹,眼神不善。
剛要說「砍了這樹」,省得人不在,倒讓一棵楊樹迷了他閨女的心,就聽樂玖輕聲嘆息。
這一聲嘆,嘆得老父親的心都要碎了。
白氣散在半空,須臾歸於虛無。
她仰著頭,下頜尖尖,臉上沒幾兩肉,不似她在家中與阿娘撒嬌的甜美乖順,此時的她,更接近村裡人私下常議論的「木頭美人」的形容。
波光瀲灩的雙眸,木木的,悄然失去神采,眼底仿佛無聲無息醞釀著一場風暴,又似沉入海底,對外界失去大半的興趣。
骨子裡透著慵懶,慵懶裡埋著冷冷的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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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歪頭問:「可以嗎?」
「可以!砍!等我稍後和村長知會一聲。」
他也老早看這樹不順眼了。
樂地主這一回行事雷厲風行,很有幾分樂夫人的威風派頭。
伐木聲很快響起。
丫鬟趕過來為小姐撐傘,雪花落在傘麵,臘月的風吹得人頭暈腦脹,樂玖在傘下站了兩刻鍾,腳趾都是涼的,眼睜睜瞧著那大楊樹倒下,她心裡像是缺了一塊兒,吸吸鼻子,鼻尖也是紅的。
父女倆欺負不過正主,淨朝無辜的大楊樹撒氣,回家,一人一碗濃濃的薑湯灌下去,樂玖嘴上說是回房淺眠,實際進房上床,偷偷躲被子裡掉眼淚。
楊姐姐別是在騙她罷?
她委屈得不行。
耳畔又在回盪二姐姐回家探親和爹娘說的那番話——
「那可是正三品神武大將軍,陛下眼前的紅人,就沖她痛擊北絨,逼得北絨不得不獻上降書,這官還有得升。遠的不提,就說縣太爺在信裡探聽大將軍的傷情,結果被他二叔狠狠罵了一頓。說今時不同往日,要守為官的本分。」
言下之意就是警告傻侄子,不該問的別問。
也確實如二姐姐所言,楊姐姐又升官了。
閉上眼,樂玖想起二姐姐走前看她的那一眼。
有點心疼,有點不可思議,更多的,是覺得她癡心妄想。
眼淚打濕被角,樂玖在床上哭得抽抽噎噎。
她哪裡癡心妄想了?
是楊姐姐先招惹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