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2)
離開長樂宮的一路。
溫夏卻在迎麵寒風掃來時,腦中所思越來越清晰。
太後所言都是真的嗎?
為何她最先問的不是直接提那流言,而是問太後與父親是不是早早相識?
是了,她沒有忘記她五歲第一次見到太後時,身旁父親那雙蘊著寂月風雪的眼睛。
五歲的她不懂,可現在她似懂非懂。
那樣的眼神,就像陳述著一段滄海桑田,曠日經年般。
她忽然不信娘親的回答,也不是這麼信任太後的答案。
白蔻見她黛眉攬愁,一路不語,問道:「娘娘可是還舍不得夫人?有太後派的人馬與溫家軍護送,夫人一路必會平安順暢。娘娘雙眼才剛痊愈,萬不能再憂思了。」
溫夏自然未對左右心腹袒露這些。
她隻是覺得,戚延對她的厭惡,好像不是那麼平白無故。
知曉那些舊事的人都不願提及,她也隻能作罷。
「去憶九樓,買些鹵品回來吧,照例給各宮姐妹也帶上一份。」
白蔻領命,帶著幾個宮人退下。
憶九樓是一處專做鹵食的食樓,獨門絕創的醇香鹵汁天下間絕無僅有,連皇宮裡的禦廚都做不出那樣的鹵味。不過戚延倒是瞧不上民間鹵味,他眼裡,那些應該都是普通布衣的粗糙之食。
後宮眾妃嬪卻十分愛吃憶九樓的鹵品,尤其是香鹵蹄膀,辣鹵鵝頸,秘製鳳爪……每回溫夏命人帶回,後宮姐妹們都是不夠分的。
一路走回鳳翊宮。
雖是冬季,溫夏久不運動,這一路倒也生出細細薄汗。
宮人們一向知她日常習性,早已在清玉池中備好蘭湯,焚上熏香,挑選好新製的白蝶雲緞寢衣與新的華服,侍奉她寬衣沐浴。
皇後的習慣想不被旁人熟知實在太難了。
畢竟她生來就在那般顯赫的貴胄之家,自小飲的是牛乳,沐浴的是天山溫泉,穿衣更是講究。那柔滑光澤的錦緞上但凡有一個刺繡線頭,都會讓皇後的皮膚泛紅泛癢,過敏好幾日。
她潔癖很甚,絕不讓身上帶一絲薄汗,自然也不允許衣裳上有汗,每日所穿都要備上至少三套服飾。
她也極喜香氛,每日晨起與沐浴時,宮女十人排列,手中托盤所呈皆是十種不同香味的香膏與熏香。皇後會憑當日的心情選香,好幾次香膏塗抹好,對鏡卻蹙了黛眉,說衣裳的顏色與香膏不搭,要換新衣。
鳳翊宮中伺候的宮人們完全不覺得這是什麼折騰人的毛病。
皇後可是舉朝聞名的好脾氣,端慧溫柔,從不訓斥她們這些下人,時常都給豐厚賞賜。
而且,在鳳翊宮當值真的太美好了,完全是用上祖宗八代才積累下這麼好的福氣!
他們隻要見上皇後一眼,那粲然奪目的淺笑,曠世獨立的風華,一張臉全都是天工降世的祥瑞。就算是當值被上頭罰了,都能在這張臉下忘卻煩惱,連腦子裡想什麼都不知道,隻想翹起唇角傻笑。尤其是偶爾被指到近身給皇後送東西的宮女,在瞧見皇後真容後,連手上的活兒都能忘。但幸好皇後隻是抿笑,從未懲罰。
清玉池上,水霧裊繞。
清淺水波之中,少女肌膚柔白勝雪,右側心口處,卻是逐漸浮現起一朵玉蘭花的形狀。
一朵泛著細膩粉紅的玉蘭花,綻放在皓白如玉的肌膚處。隔著朦朧水霧,恰掩嬌羞。
那是溫夏幼時受過的傷。
冬日裡容姑們圍在一起做女紅,用雕刻著木蘭的銅烙繪製樣式。那時溫夏才兩歲,愛翻愛爬,容姑們做得認真、聊得正暢,無人知曉她是怎麼跌在那滾燙銅烙上的。
溫家雖用盡了天下良藥,到底還是留下了疤。好在日常是瞧不出痕跡的,隻是在運動得熱了,沐浴熱水浸著時,才會浮現起這朵淡粉玉蘭。
許映如一直自責沒有看好溫夏,溫夏倒是不介意這傷。
如今早已不記得兩歲時被燙的疼痛了,隻覺得這朵玉蘭花好看,開在那般害羞私密的地方,卻也算得是很獨特的印記。
周身被溫暖水流包裹,入眼處的一切都看得如此清晰,四肢百骸皆是雙眼痊愈後的愜意。
隻是這放慢時光的寧靜,被殿外白蔻一聲氣息不穩的「娘娘」打斷。
白蔻掀起珠簾走進清玉池,眼中微有憤懣之色,卻是規矩行禮才朝溫夏稟報。
「奴婢帶回來的鹵味皆被皇上搶了去。」
「奴婢沒有走禦花園旁的近道,明明就是我們日常走的道,皇上卻恰好就在那道口逗猴子。」
「他聽奴婢說那些是娘娘的東西,直接丟給了那頑猴吃!奴婢想藏一些,說裡頭還有給各宮妃嬪的,皇上身邊的吉祥就命人端了去。那架勢就是寧願親自派人去送給各宮,都不許奴婢留一點!」
真的好氣人!
白蔻紅了眼眶。
溫夏沉默,垂下眼睫,清澈水波上,臘梅鵝黃的瓣像燙熟了般微微卷曲成一團。
她起身,伸展纖長雙臂,任宮人為她擦拭身上水珠,塗抹嫩肌香膏,穿戴好嶄新的雲緞宮裙,趿上一雙無跟繡履走到鏡前。
左右宮女皆細致為她擦拭如瀑烏發,隔著碳爐小心烘乾。
溫夏一言不發,隻是拾起妝台上一支煙黛筆,認認真真地描出一雙卻月眉。
眉尾宛轉彎挑,如巒眉峰之間,線條清冷利落,如這冷冷的寒冬天氣。
啪嗒一聲。
溫夏擱了眉筆,纖細的煙黛斷成兩截。
真掃興,這是她最喜愛的顏色了。
啊。
她怎麼會有想打人的沖動。
她可是貴胄閨秀。
……
難得的天朗日暖。
戚延命宮人牽了寶貝獼猴,在禦花園一路暢耍。
猴性本就難訓,但他獵到的這隻卻像與他有緣分一般,聽得懂他意思,也十分有靈性,他給起名擎風。
擎風從禦花園蹦跳玩到暢春台,一路都是遍地的斷枝棄果,它對宮人給的食物不喜歡,忽地攀上假山高處,又猛一躍下。
霎時驚起宮女尖叫聲。
那聲音很是受驚,可按理說禦前的宮女即便受驚也不敢這般驚呼。
吉祥連忙去瞧,回來道:「皇上,是皇後身邊的宮女,擎風驚了她,還搶了她手上食盒。」
正說道間,擎風竟抓著食盒跑到戚延跟前,丟下食盒又跑去了別處假山。
獼猴力道重,那食盒蓋子打翻在地,但裡頭食物倒未損壞,露出裡頭一個個精致的小盒來。
一股濃鬱的鹵香頓時彌散開。
戚延對那食盒多睨了眼,這樣的香味他並不熟悉。
吉祥道:「皇上,皇後身邊的宮女想將食盒拿回去,奴才這就……」
戚延麵色難辨喜怒。
吉祥揣度聖顏,忙轉話鋒:「奴才這就去回絕她。」
鼻端的香味縈繞不散,反倒越發濃醇。
戚延輕提龍袍,身後胡順已十分機靈地擺好一把龍騰扶手椅。
頎長身軀端坐龍椅上,戚延就這麼好奇盯著地上那食盒。
吉祥回來道:「還真難打發。皇上,宮女說裡頭不僅有皇後的東西,其餘的還都是送給各宮娘娘的。」
吃外食?
還拉上整個後宮墊背?
戚延微一挑眉:「那就把各宮的都送去。」
吉祥一一取出裡頭的小盒,送去給各宮,留下了其上最大的兩個盒子。
宮人打開食盒。
紅亮油潤的香鹵蹄膀,修剪過指甲的肥碩雞爪,還有鵝頸、鴨頭……
沒想到對外柔弱端莊的皇後,居然愛吃這些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