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初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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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日西落,燒紅了天邊的雲彩。沃野青青,與遠處的林木、山巒連成一片,在暮色下,帶幾分沉靜,帶幾分寥落。風涼如水,三兩麻雀嘰嘰喳喳地飛過,視線可及的裡舍中炊煙裊裊。

程偃、陳褒、繁尚湊到近前,蹲在凳子邊。程偃、陳褒已見過荀貞了,而繁尚是才相見,帶著好奇,偷偷地打量他。

麵對日後的上官,三人都想說些什麼,可荀貞隻是安安靜靜地坐著遠望原野,他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從何說起。最終程偃忍不住,沒話找話,打破了沉默,他問道:「荀君,你一直都在城裡住的麼?」

「對。」

「來到俺們這鄉下地方,適應麼?」

「有什麼適應不適應的?老實說,亭舍可比我家大多了。」荀貞家的宅院也是前後兩進,不過麵積較小。

陳褒不似程偃粗直,開口前先小心地觀察了下荀貞的表情,然後方才說道:「荀君,有句話不知該問不該?」

「什麼?」

「君為荀家子弟,小人雖沒見識,也知君族高名,為何不在縣中任職,卻來當個亭長呢?」

「在哪裡任職不都一樣麼?」

繁尚不贊同,撐大了他凹陷的眼眶,聳動著鼻翼,說道:「怎能一樣?任職縣中,既體麵,俸祿也多!亭長才幾個錢?勉強夠吃用而已。以君家世,若在縣中任職,少說也是個百石吏!」說到「體麵、俸祿多、百石吏」的時候,他滿臉的神往艷羨。

「你說的很對,但這並不是我的誌向。」

「誌向?」

陳褒、程偃、繁尚麵麵相覷,體麵的縣吏不願意做,甘願當一個迎來送往、事物繁雜的亭長,這算什麼誌向?隻聞人往高處走,未曾聞偏往低處行的。這個新任的亭長真有意思。

程偃性粗,藏不住心事,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就差點就「難道你的誌向就是當亭長」這幾個字說出來了。

陳褒是賭博的高手,心思較為精細,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麼,荀君的誌向是什麼呢?」

荀貞默然片刻,遙望天際落日,吟誦道:「夙興夜寐,毋忝爾所生。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陳褒、程偃、繁尚三人沒有讀過書,聽不懂,大眼對小眼。

程偃撓了撓臉上的傷疤,問道:「荀君,你說的什麼?俺沒聽懂。是什麼意思?」

這幾句都出自《詩經》。

前兩句的意思是:「早起晚睡的時候,都要想想,不要對不起你的生命」;後兩句的意思「明哲保身」。連在一起,荀貞就是在說:「我兩世為人,實屬不易,快到亂世了,一定得想盡辦法保住自己的小命。」

這點意思,荀貞當然不可能給他們解釋,隻是望著一點點沉落的夕陽,沉默以對。

暮色深到極處時,夜色即降臨。

……

薄夜如紗,籠罩大地。

黃忠回到亭裡,碰上了在門口的三人,驚訝地說道:「怎麼都呆在門口?荀君,俺把王屠的妻女送回去了,真是可憐,哭了一路,怎麼都勸不住。俺交代了裡魁和她家的鄰居,叫多照看點,別再出什麼事兒了。」

入夜後的田園風光更是悄然寂靜。在門口坐了這麼會兒,又和程偃、陳褒、繁尚說了會兒話,荀貞的心緒平靜下來。

他呼出一口濁氣,不再去想許仲,不再去想王屠及其妻女,也不再想自家的「大計」,更不再去想可知、又不可知的未來,說道:「辛苦你了。黃公,莫忘關閉舍門。我先去睡了。」

「不吃飯了?」

「不餓。你們吃吧。」

黃忠莫名其妙,等荀貞步入後院後,問程偃、陳褒、繁尚:「你們剛與荀君說什麼了?怎麼看他恍惚低沉?」

「沒說什麼啊,也就閒聊了幾句。說到『誌向』,……。誒,對了,老黃,你讀過書,『蘇醒也媚,五天爾生』,是何意思?」

「……,什麼亂七八糟的!」

黃忠隻讀過《急就篇》之類的識字課本,完全不懂程偃在說什麼:「荀君初至,你們也不知多伺候些,到現在還不點燃薪燭!黑燈瞎火的。」嘮叨了幾句,又叫程偃,「阿偃,荀君也不知能否找到燔石,你去看看,幫幫手。」燔石,即燧石,取火所用。

薪燭燃起,雞塒騷動,隨之廚房中鍋碗瓢勺響動,沒多久,飯香滿院。

黃忠關了舍門,與程偃、陳褒、繁尚在院中披著月色,就著星光,吃喝談笑。談笑聲在夜中傳出甚遠,也傳入了寂靜的後院,傳入了荀貞的耳中。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懷著各異的心思,人們結束了一天的活動,而荀貞上任就職的頭一天,也就這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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