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3`家(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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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愈漸地深了,院中的樹葉全都成了黃燦燦的一片。晴空上頭萬裡無雲,金烏灑下的光線流轉在黃琉璃瓦上,華彩四溢。暑氣褪盡,梢頭的鳥兒啼鳴啾啾,宮人們推開窗朝外看,口裡直贊天氣好。

人就是如此,倒黴的事情一多,便愈發珍視眼前的美好。大好秋光不忍辜負,皇帝攜同幾個娘子到禦花園賞金桂,因為帶著良妃,同去的自然還有元成皇子。這段時日前朝後宮事務繁雜,丞相沒空入宮授課,這倒是高興壞了元成。跟著一堆大人沒意思,皇子琢磨來琢磨去,乾脆趁著他皇父母妃拉家常的時候腳底打滑,溜去碎華軒找帝姬去了。

北方的春秋都短暫,夏天之後便開始說冬令的話。雖入秋不久,晨風之中卻已經夾雜了幾絲微涼的寒意,難得晴日高照,阿九命人往院中的榴樹下擺了張美人椅,捧本書躺上去,竟也有幾分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味道。

先皇後行喪已過,紫禁城又恢復了它金碧輝煌綺麗錦繡的麵貌。皇子著赤袍,盤領窄袖,雙肩各織一金蟠龍,月要間束玉帶,到了碎華軒前站住腳,門前宮人抬眼一望,紛紛麵露訝色,復又蹲身恭謹道,「皇子萬福。」

皇子不是個拘泥小節的人,可在一幫奴才跟前,譜還是必須擺的。他抬手整理頭上的翼善冠,板起臉清清嗓子道,「平身平身。」說完一頓,眸光迅速往院子裡掃一眼,「帝姬在裡頭麼?」

小李子嗬月要應聲是,托起拂塵朝前引路,霎時堆起滿麵的笑容:「今兒個天氣好,帝姬在院子裡曬太陽呢。殿下跟奴才來,請--」

曬太陽?欣榮才被打發去守陵,他這個姐姐倒還挺悠閒的嘛!元成挑眉,一麵頷首一麵提衣擺跨進院門,側目一覷,果然,斑駁樹影裡躺著個身姿婀娜的美人,拿書蓋住了大半張臉,似乎正在閉目養神。

金玉端著個托案從屋子裡出來,晃眼一瞧,院子裡居然多了個人。她微怔,隻以為自己是眼花了沒看清,定睛細看才認出是多時不見的元成皇子。她很是驚訝,暗道今兒個是什麼歪風,竟然把這位混世魔王給吹來了!

可是驚訝歸驚訝,該有的禮數還是一樣不能少,她上前幾步給元成見個禮,詫異道:「皇子怎麼來了?」

元成看了眼她手裡的托案,上麵放著個花瓷大玉盤,盛著一大串兒的青提葡萄。果實碩大,圓潤飽滿,青幽幽一片,想是剛剛清洗了送來的,上頭還沾著幾滴晶瑩的水珠。他隨手摘下幾顆往嘴裡扔,邊嚼邊隨口道,「其實也沒什麼事兒,來找你家主子說說話。」說著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的不對勁,瞪大了眼道,「嘿,成天瞎打聽。本皇子來找自個兒姐姐,難道還得跟你這丫頭知會麼?」

金玉乾巴巴一笑,「皇子別惱啊,奴婢這不是隨口一問麼?您和殿下慢慢聊,奴婢先告退了。」說完將青提子往小桌上一放,逃也似的跑了個沒影兒。

一番吵吵嚷嚷,阿九也躺不住了,身子微動,將扣在麵上的書拿了開。眸子驟然接觸到亮光有些不適,她抬手略擋,半眯了眸子懶懶道:「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皇子大駕光臨,真教我這碎華軒蓬蓽生輝。」

「有你這麼酸人的麼?」元成沖她翻個白眼,搬來個杌子在她邊上坐下來,扯下一串兒青提遞給她,道,「皇父同母妃賞桂花兒去了,我這不是閒著沒事兒乾麼?你這兒離禦花園最近,我不找你找誰?」

阿九眼皮子微掀瞥他一眼,「閒著沒事兒乾?你最近沒有進學麼?」

「進什麼學啊,最近朝裡的事情一波接一波,丞相分身乏術,哪兒來的功夫給我授課!」元成將一顆青提拋起來拿嘴去接,復又一聲嗟嘆,滿麵狐疑道,「也真夠怪誕的。你說說看,那周國和咱們大涼也不是什麼友邦,為什麼會派使節來呢?」

阿九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瞠大了眸子道:「你說什麼?大周派了使節來?」

元成沒料到她反應會這麼大,愣了愣才訥訥道,「是啊,派了使節來,聽說還是個皇子,叫什麼楚嘰。昨兒到的驛館,過會子興許就要入宮了。」

「啪嗒」一聲,阿九手裡的書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好啊,好一個詭計多端的燕楚嘰,暗地裡使壞還不算,現在居然堂而皇之地要進紫禁城了!她心頭憤怒,麵上又不好有所表露,隻好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故作鎮靜道,「平白無故的,周國的人來大涼乾什麼?」

元成彎月要將書撿起來,又搖著頭說不知道,蹙眉一陣思索,忽然又像是反應過來什麼,猛地一拍大腿道,「我想起來了!方才皇父也和母妃說起過這事,聽皇父的意思,似乎那皇子是來求親的,說要與咱們結姻,永結同盟之好……」

什麼結姻永結同盟,哄鬼去吧!燕楚嘰的那點兒齷齪心思,旁人不知道,難道她會不清楚麼?謝景臣欲取江山,周國想要從中謀利,可是她想不通,既然各有所圖,上上策就是相安無事各不相犯,那位皇子惹出這麼多事,如今還大費周章地鬧出個求親來,究竟想乾什麼呢?

百思不解,愈想愈覺得困頓,阿九合起眸子捏眉心,滿麵的疲態,半晌又沉聲道,「可知道皇父有什麼打算?」

元成道,「皇父怎麼打算我不知道,可母妃自然希望出嫁的是欣榮。皇父膝下統共就你和欣榮兩位帝姬,和親的公主不是她便是你,周國與大涼相去千裡,你是母妃的親骨肉,她怎麼舍得下你呢。」

出嫁別國的皇女看上去風光無限,實際上卻是在拿身家性命做賭注。兩國一旦交惡開戰,首當其沖的便是和親公主,九死一生,誰料得到結局是什麼。良妃是個明白人,自然曉得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心地再仁善的人在這種時候也會變得自私,為了保全自己的骨肉,隻能將欣榮推出去,盡管那位帝姬才剛剛痛失至親。

阿九撐著額嘆息,良妃的一手算盤打得好,隻可惜,這件事的主導權在周國人手裡。她皺緊了眉頭,燕楚嘰詭計多端,不知道這回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真令人傷腦筋。

元成不知內情,見阿九愁眉不展,隻以為她是擔心和親的會是自己,因拍拍她的肩寬慰道,「姐,你犯不著這麼焦慮,天塌不下來的。母妃是皇父身邊兒最貼己的人,說的話比那些首輔們還頂用,她難道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嫁到周國去麼?再者說了,嫁到周國去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嘛,你這年紀也該嫁人了,聽說那三皇子長得人模人樣,配給他也不至於埋汰了你。」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安慰得不在點子上,她仍舊眉頭深鎖,抬起眸子看一眼元成,下起了逐客令:「皇子是偷偷溜來的,回頭母妃沒看見你該著急了,還是趕緊回去吧!這樁事你也別跟著起哄了,世事沉浮無常,哪兒有皇子想的那麼簡單!」

元成一臉的莫名和無辜,撓著腦門兒道,「我說錯什麼了嗎?哦……」他忽然恍然大悟,撫著額頭道:「原來傳聞是真的,你真的喜歡謝大人啊?」

這哪兒是個皇子,分明就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孩兒!阿九嚇了一跳,正正臉色道,「宮裡的奴才吃飽了沒事兒乾,就愛亂嚼舌根,你還當真麼?」說完擺出副不耐煩的模樣,寒聲說:「你刨根問底的想乾什麼啊?原本就夠心煩了,別在這兒添亂了成麼?」

什麼是好心當作驢肝肺,這回可算是見著了。她這話一出口,著實令皇子倍受打擊,支吾了一陣兒才嘟囔道:「我隻是關心你嘛,這麼凶做什麼?像我這麼玉樹臨風善解人意的人,怎麼會有你這種母夜叉似的姐姐?」

一番夾纏勞心傷神,再大定的心性都要讓這祖宗給逼瘋。阿九氣得說不出話,舉起手裡的書嚇唬他,凶神惡煞道:「你走不走?」

元成皇子到底還是孩子心性,怕挨打,搓著步子跑出去丈遠,臨出門兒了卻頓住腳,回頭沖她扮了個鬼臉,這才側身閃了出去。

原本心情大好,可方才那一出算是把什麼都攪亂了。阿九坐在椅子上揉額角,滿腦子都是燕楚嘰要來求親的事。那位皇子尋釁滋事也真夠煞費苦心,這才消停了幾天,簡直不給人喘息的機會。之前是和春意笑串通一氣離間她和謝景臣,現在又鬧出個和親,他到底想乾什麼呢?難道就喜歡和她過不去麼?

說來也真是怪,起先還當頭照的太陽說沒就沒了。天色陰下來,起風了,卷起砂礫迷了人眼。阿九別過頭揉眼睛,腦子裡一通的胡思亂想,忽然聽見耳畔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抬眼,原來是鈺淺手中拎著件鬥篷過來了。

「殿下,」鈺淺將手中的鬥篷搭在她肩頭,輕聲道,「方才小陳子從順貞門過來,說是瞧見丞相了。」

帝姬眸光微動,捉著鈺淺的手追問道:「丞相入宮了?來碎華軒麼?」

她搖搖頭,「看那模樣是去慈寧宮。」

慈寧宮……阿九心頭一沉,神色忽然就變得凝重起來。事情一樁接一樁,他要想法子對付燕楚嘰,還得費心思為了她與太後周旋。她有些難過又有些自責,之前太後傳召了幾回,他都避而不見,可那位畢竟是他的母親,這麼僵持下去不是辦法,遲早都有這一天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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闊別數日,重走慈寧宮這條長街,謝景臣仍舊熟門熟路。太後傳召得很及時,掐準了朝視畢的時辰,打定了主意非見他不可。他麵無表情朝前走,偶爾經過一處水窪,皂靴落上去便濺起幾滴晶瑩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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