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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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夜,應天府十裡亭外,一個農家小院中。

搖曳的燭火,讓窗戶上的男男女女剪影都猙獰扭曲了幾分。

屋內。

一個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腿有些跛、身形過於臃腫、臉上有嚇人疤痕、且雙鬢已經斑白的婦人,看上去年齡不大,卻十分滄桑,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跪行到長身玉立一身華服、氣質溫潤、模樣俊美,麵白無須的清貴中年男子跟前,不顧身上的傷,不住以頭搶地哀求。

「夫君,我求求你,放過雪蓉吧,雪蓉是你的閨女,親閨女啊,放她一條生路吧!她隻是不懂事,她隻是……隻是這些年受了太多苦,埋怨我們這些做父母的怎麼不來尋她罷了,她沒有真的想殺了你……」

男人緊抿著薄唇,冷漠的掃過婦人蒼老、岣嶁的身影,往後退了一步,像是擔心柳茹月身上的血將自己的錦衣弄髒了似得。

他狹長的眼角微眯、捂著鼻子嫌棄的說道,「我隻有一個女兒陸雪靈,她的娘親係出名門、乃我恩師、沈丞相嫡女沈曼殊。」

淡漠的眼眸閃過一絲寒芒和輕蔑,說著挖人心窩子的話,「而你,不過一屆村婦,你生的孩子,全都是賤種!」

男人的話驚得柳茹月身形頓住,難以置信的看向這個她曾經心中的天、心中的地,她自小信賴、崇拜、什麼都懂的小哥哥。

她打小就知道自己是陸鋮澤的童養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圍著他打轉,所學的一切都是如何伺候他。

青梅竹馬的情誼,十三歲嫁給他,她以為郎有情妾有意那是天作之合。

十七歲時,她就已經替他生下了四個孩子。

而現在,換來的卻是對方滿滿的嫌棄。

是,她現在配不上他了。

她毀了容、瘸了腿、手指也因為常年在冰水裡洗東西而得了風濕引起了變形。

找孩子找了十二年,她每天以淚洗麵、夜難寐、愁白了青絲。

而他,比以前更風光霽月、意氣風發了,看上去,她倒是更像他身邊一個負責灑掃都多餘的粗使婆子。

但,他看不上她就算了,他憑什麼罵她的孩子!

「雪蓉、雪慧、雪汐、永慶都是好孩子,他們都姓陸,都是你親生的孩子,他們出生的時候,你都抱過他們的啊,那會兒你多麼開心於他們的誕生,你開心的給孩子們取名字,你……怎能罵他們賤種?」

陸鋮澤對上柳茹月不解又受傷的質問眼神,咬牙切齒的厲聲嘶吼,「他們一個個不幫我這個父親就罷了,還都巴望不得我這個父親去死,你又不是不知道,雪蓉是個什麼好東西麼?她是個煙花女子!妓女啊!」

陸鋮澤越說越激動,甚至抽劍指向被護衛反手扭住了的陸雪蓉脖頸,「你讓我認她?我拿什麼認?」

「我的靈兒馬上就要入宮當太子妃了,你是想害我女兒被世人嘲笑有一個當妓女的嫡姐麼?你是想讓我被政敵拉下馬麼?你就這麼見不得我陸家好?」

「我沒有,我不是,夫君,你怎麼能這麼說!」

陸鋮澤憤恨不已的看著不住搖著頭的柳茹月,就像在看一個白眼狼,「你不記得了麼,當年若不是我娘把你撿回家,你早就被山裡的野狼吃了,你怎麼這麼不知感恩?」

柳茹月悲傷的說不出話,她記得的,她記得陸家對她的恩情。

所以,當她歷經十二年,千辛萬苦終於到了京城,卻發現自家男人另娶之後,根本就沒有想過去報官給自己討個公道,就算陸鋮澤是當世陳世美,她也不能去當那個報官的秦香蓮。

她這條命都是陸家給的,她不能恩將仇報。

再說了,當年小叔子賭錢欠了債,想賣了她的孩子們,當時陸鋮澤進京趕考不在家,沒人能幫她,她不答應賣孩子,和小叔子陸鋮康扭打在一起,最後,她被小叔子推進了吳江。

遠在京城的陸鋮澤後來以為她死了,另娶很正常。

她從來沒有因此怨恨過陸鋮澤。

她不怪他。

他不知道。

不是有句話叫做無知者無罪麼?她不會亂怨人的,她是個講道理的人。

她發現他現在已經貴為太子太傅、是皇帝跟前的紅人之後,也從沒有想過要回到陸鋮澤身邊享受什麼榮華富貴、搶回嫡妻的地位。

她甚至害怕自己的出現會影響他,總是避著他,連偷偷去街上看他一眼,都害怕被人發現端倪,害了他的前程。

她隻想找到孩子們,她想知道孩子們被小叔賣到哪裡去了。

她害怕小叔這麼壞的人還會害了陸鋮澤,所以想提醒他,當時還是雪蓉製止了她,說她會替她去提醒爹爹。

雪蓉也是擔心陸鋮澤的啊。

可,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為什麼陸鋮澤和大閨女的對話,她聽不懂呢?

陸鋮澤為什麼說孩子們都希望他去死?

這肯定是誤會!

有誤會,解開就好了。

柳茹月哀求道,「夫君,你誤會了,我不想害你,孩子們怎麼可能會想害你呢?你求學在外,多年不在家,孩子們十分想念爹爹,知道爹爹詩詞做得好,熟讀你的詩詞,對你十分敬重、崇拜,尤其是雪蓉,小小年紀學你的字就學得有七分像了……」

聽著這些話,陸鋮澤氣得吹胡子,原來那封害得他差點下天牢的信是她仿了他筆記寫的啊,真是他的好女兒啊!

陸雪蓉看著娘親一無所知的樣子,又是開心又是自責,開心於自己護著娘過了大半年好日子。

自責於,為了娘活得舒心一點,為了不讓娘生活得更痛苦更內疚,在她找到娘之後,就把她控製了起來,什麼都沒有告訴娘,娘這輩子就沒有享過福,她隻想把娘護在自己的範圍裡,讓娘心中還能有個期待,有個盼頭,總比知道了殘酷的真相過得更好。

可是事已至此,今夜,這渣爹看起來是不會放過她們母女了,他的狠辣,她領教過了。

她總得讓娘親死前知道真相。

陸雪蓉眼角噙著淚,悲戚道,「娘,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隱瞞你了,當年,才不是二叔要害我們呢,其實二叔救了我們命,若不是二叔貪財,我們哪裡還能多活十二年,哈哈哈哈。」

陸雪蓉被人押著,說話就像被捏住了喉嚨的鴨子,她因為之前的刺殺,周身受了傷,滿身的鮮血像不要錢似得往地下淌,此刻她獰笑起來,如花般的年紀卻似雨打過的落花一樣殘敗。

「什麼意思?」柳茹月吶吶的看著笑得幾近瘋癲的大女兒。

陸雪蓉咧嘴慘笑,雖是發絲淩亂、衣衫不整的狼狽模樣,但因為麵貌姣好,皮膚白若凝脂,以及青樓這些年的調教,氣質卓越,如此一笑竟也是千嬌百媚,有著一種淒厲的美感,讓押著她的護衛看閃了神。

「我這個好爹爹啊,當年被沈丞相榜下捉婿,可是他若是說自己已有妻女,丞相大人還會把自己的寶貝閨女嫁給他一個二甲傳臚窮小子麼?進士出身又怎樣,就連狀元郎,沒有人脈,照樣當不了大官,或是得個補缺,去千萬裡之外當個小小知縣。」

她撇著嘴看著被捅穿真相後氣急敗壞的男人,「所以,這個男人就寫信給二叔,讓他把我們這些礙事的拖油瓶殺掉。」

「我爹爹啊~,才不想成為戲文裡被妻女害得砍頭的陳世美第二呢,不然,你以為二叔敢賣了我們?若不是二叔輸了銀子,欠了債,想賣了我們換銀子抵債,我和弟弟妹妹也會和娘一樣,一同被扔進吳江。娘!你是運氣好,河神不收你,但你依舊九死一生。我們,可就不一定能那麼好運都能活下來了。」

陸雪蓉越說越悲憤,眼神猶如利劍刺向所謂的父親。

陸鋮澤震袖一揮,振振有詞的大吼道,「那又如何,你這個逆女,你們的命都是我給的,我想收回來還要征求你的答應不成?」

「你也不看看你現在是什麼貨色,一個千人壓、萬人騎的賤貨,你怎麼不早點去死,想我雖是出身寒門,到底也是詩書世家,你自小也學了文章,我教你的禮義廉恥被狗吃了?身死事小失節事大,你被二叔賣入妓院後,你怎麼不自盡保住你的貞潔,保住我陸家的顏麵呢?你這個貪生怕死,苟活於世的賤人!我才沒有你這樣的女兒,想讓我認你,下輩子吧!」

陸雪蓉笑得花枝亂顫,眼淚花兒都流下來了,「哈哈哈哈~爹啊,事到如今,您老還惦記著陸家的顏麵和家風啊?毀掉這一切的,不都是你自己麼?你怎麼比我這個千人騎萬人枕的女表子還喜歡給自己立牌坊啊,你還真是如我那些與你同朝為官的恩客說的那般,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吶!誰想認你做爹啊,下輩子我都不要認你做爹,你做我孫子,我都嫌寒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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