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全)春夏秋冬(1 / 2)

加入書籤

烏中書的宅子裡,有春寂,夏寥,秋生,冬眠四位侍者。坊間有言,這幾位丫環都是出自安清山,各個身懷絕技,非常人所能及。

傳言似乎有一定憑據,且傳話人親眼所見,將幾位的本事盡述——春寂身量瘦長,終年一身黑衣,武藝奇絕,乃烏夫人身前第一護衛;夏寥最擅醫術,刀法無人出其右,剖腦取毒也隻在袍子上沾染幾滴不易察覺的血;冬眠與其名最不相稱,四季都是紮眼的顏色,隔著一條街也能聽見那豪放不羈的狂笑。與其外貌更不相稱的,是她的本事性格。若是有人因這笑顏而看輕了這位姑娘,總是要吃些苦頭的。她一提筆,倒也不是粗俗的罵人,隻是那一整篇貼出去的字,饒是再厚的臉皮,也足以令人羞憤欲死了。

至於為何越過秋生,卻不能不提。

此事與秋生本人乾係不大,卻幾乎成了個禁忌。若是說書先生講到這一段時,總是要壓低聲強調這不可為外人道也,同時又悄悄地從袖子裡比出個人人都能看懂的手勢,撚個那麼幾下,等他笑吟吟地瞧著那盤子裡的銅板夠數了,便又能繼續他的故事。

原因無他,這是前朝之事,如今換了新帝,也就無傷大雅。

此處無需銅錢,與您道來。

當年烏中書還是烏太史時,身兼數職陪著先帝乾了最後一件大事。

當時世家的反撲被一一擊潰,唯有烏太史出生之地的安清烏氏還自在些。當時人因安清學宮對安氏及子弟奉若神明,「豈不知這山上「神明」比濁世富貴人家搜刮他們的骨血更甚」。先帝撂下這句,禦駕親征在山下陳兵二十萬,讓昔日的安清學宮宮主烏虛舟與現任烏氏家主打頭陣,若他們不能清理門戶便要大軍壓境。

結果現今看來,總是不盡如人意的。

安清學宮那些身懷仙術傳道授業的「能者」,平日裡端得是清風霽月大有神通,可為了避禍亂,竟能讓一個身懷有孕的學子以血肉獻祭,且無人覺得此事不可為,不批駁強者的避責,隻稱贊弱者的奉獻,怎能不讓人齒寒。

高堂裡的貪官酷吏讓人肉體苦痛,而供桌上的「仙」能讓人生生世世永無天日。

先帝本名王寂酒,盡管已經很久沒人叫過他醉之,有些必做之事他也不會忘記。

晉白瓊當日拜神的情形還在眼前,那些高香的飄渺似乎還在縈繞,那片白霧現在護住了安清山,終年隻進不出,堆積私吞了世間的財寶。

山中學宮啟陣關閉時,用的是學子的血肉,而今重開,因為有烏氏族人的血脈,反而不需要割肉放血。想來也是當時晉白芨腹中孩兒不爭氣,若是能生長到一半就從腹中出來,辦完事再自行回去,娘親也就不用受這樣的苦。

幾百年前出山時烏嵐尚且年輕不知事,除了一身熱血和男兒躁動,本事也並未學全。他父親方才向他使眼色時,他知是應做點什麼,卻不知應做什麼。

「呆愣著做什麼,教禦物陣法的薑先生不曾教過嗎?」

「教過的……但沒學到……」烏嵐自出生隻逃了這麼一節課,為的是與晉白芨春日踏青——未曾想,到了時隔三五百年的今日被父親抓了個正形,幾百歲已至中年的兒子對上父親的一臉愁容,仍是心虛。

烏虛舟斜睨了一眼獨子,深深地嘆了口氣,「此後怕是也難再學了。」

烏嵐很有眼色地讓出一個身位。

跨坐一匹白駿的王寂酒在後頭,嘴角是上揚的,可眼神中已經窺探不出有什麼計較。

「烏先生可有難處?」

烏虛舟惶恐。

一個拱手之後他開始自己布陣,烏嵐隻見他隨手撿了個樹枝,在地上飛快寫寫畫畫,不由得貼近了些,試圖補課。可父親落筆速度之快難以形容,幾乎是眨眼之間便落了滿地。即便再聰穎也難以望一眼這鬼畫符一眼的圖紋就記住。那些筆畫排得不知多長,遠遠看去圍著山腳形成一道弧形,一落在地上就開始發出刺眼的金光。鐵騎紛紛讓路,又一個個探頭探腦,忍不住去看。王寂酒本來巋然不動,可等烏虛舟的身影幾乎和畫符的金光一起在視線裡退出去時,也傾斜了身子要望過去。

就聽一句「成了!」幾乎在耳邊炸開,「陛下,請讓大軍向後退十丈遠。」

隨著大軍向後,地麵的震動幾乎震碎畫符,然而它們隻是飄了起來,然後憑空一陣風聲,符文暴漲,那一道弧形直接分散成一個圓,將整座安清山圈起來,頗有一種山體成佛的荒誕感。

烏虛舟行事慣是先禮後兵,他中氣十足,朝裡麵喊話——

「我烏虛舟回來了,限你們九數之內開陣現世,不然我炸了這陣法!」

裡麵的人確實聽到了,但數到九,也無人動彈。畢竟最勇敢的小姑娘已經躺在神像中,沒有真神的庇佑,還有誰會再傻兮兮地去送命呢?

前任的安清宮宮主早知道裡麵的人什麼品性,早在喊話時便蓄起靈力,「九」這個字一出口,便將一半的靈力注入金文中,一鼓作氣破了這學宮的「隱身術」。

霎時間,似有巨物拔地而生,震得山搖地動,那感覺讓有些士兵想起了尚在繈褓的家中孩兒,地麵竟與搖籃無異。烏虛舟又要分出靈力去平這震盪,烏嵐也在此時有了些除了擺設之外的用處。這個術法他到底是學過的,得以助父親一臂之力。

安清學宮的光華在這逐漸平息的搖晃中漸漸生長顯現,一節一節的雕梁畫棟在金骨軟羅的通明燭火裡冒出,眼見著壓過人頭上朗朗青天。學宮依舊四季輪轉,愈發稱得外頭為三餐早晚掙紮的百姓悲苦。這裡說是學宮,卻不止窗明幾淨。能讓南海龍族的大殿下都驚嘆的學宮,怎麼不能擔得窮奢極欲的罵名呢?這罵名可是十分妥帖。住所尚且如此窮奢極欲,那麼其中的人在別處有所追求也不過是平常事罷了。畢竟表裡如一是君子的一生所求。

君子讀書寫詩求功名享世間樂,也連別人的樂一並享了——一般這樣善助人的,都得得大大的個「美名」。

安清學宮的人不求功名也不做君子,集了一身天地精華反而退隱山林,美其名曰「避世」,實是對世間苦難避而遠之。這也是王寂酒在聽完數百年前安清學宮所經之事,問烏嵐「如你掌管安清山,遇到此事也要這樣將百姓草草葬了,不但不能為他們討一個公道,還要夾著尾巴將整個學宮藏起來嗎?你真覺得你的那些近乎為仙的恩師們對人間無能無力?」後者沉默片刻,終於接了整頓安清學宮重任的緣由。

他絕不能做這樣的事。隻是當時年少,無法撼動大局。如今他踟躕人間數百載,怎不能說是悔不早生世間。

現下他跟在父親身後,那點思鄉之情看著霧氣籠罩中的上山路,隨著層層石階踏入魂牽夢縈的故地,這一刻,愛恨交織。安清學宮隻是消失於世人眼前,卻從未與世隔絕。那歷經千萬年的術數密法,區區通訊,簡單得很。可是哪管外頭洪水滔天還是兵荒馬亂改朝換代,這些授業恩師卻無動於衷,現今他與父親撬開山門,解了這隱匿的陣法,他們倒是殷勤來迎。瞧著門匾上「安清學宮」四個古樸大字,烏嵐恍若隔世。

最先想起的,是上次為護送安國帝師易珍暻出這道門。通行的師兄弟,隻有他數百年不得再入。

幼時他調皮,時常穿梭四季學堂,走路不穩時常跌倒。課最多的神史課的薑夫子總是能及時扶起他,扌莫扌莫小烏嵐的頭。有時遇到幻形課的風夫子,他會憑空變出一件氅衣,囑咐小烏嵐莫著涼;再長大些他入學,與同窗下了學在廊下奔走嬉戲,互相炫耀著才學的知識道法,經常能看到已是地仙的山海課的姬先生在欄杆旁笑眯眯著瞧著他笑鬧的學生。春學館的館主是隻得道的萬年槐樹精,他平日裡不愛動,隱匿在其他樹林裡散開原身任由烏嵐這些調皮的學生上樹捉鳥,從不生氣;再大一些時,兼任丹青課的夏學館館主嫌他暈染力度太過,將他位置調整到晉白芨身邊——

下麵人頭攢動,夫子和同窗,是一張張熟悉麵孔。各個學宮依靠靈力運轉,依舊四季分明。他們都精力充沛,不問世事。似乎這其中數百年隻是轉瞬而已。但唯獨不見晉白芨。

烏嵐此時才突然想到,若非自解,強行破開陣法,那麼當初結陣者多少都該遭反噬。他上山後的難為之情忽地破裂,茫然地撥開人群,邁著最大步子沖向裡麵。迎麵與一個慌張的學宮弟子撞在一起。對麵那人顧不得道歉,隻是急著向夫子們求救,爬過去嘶喊,「晉師姐所在的石棺突然流血,晉師姐神魂歸位但困在其中,求夫子們救救她!」

喧鬧的人群忽然一滯。

烏嵐的心跳也一滯。他不自覺看向父親一眼,慌忙叫那小弟子帶路。

整兵駐紮在十裡之外的王寂酒不知為何,也突然神魂一痛,毫無征兆歪在屏風中,久久直不起身,隨行軍醫竟毫無辦法。他沒中什麼毒,身子也還過得去,卻驀然虛弱。

晉白芨是第七日醒來的。她與腹中孩兒忍受三百年的孤寂與幽暗,再見人間不免有些恍惚。她的衣裙潔淨喜氣,稍一動身便覺手被人握著。她習慣性地撫上小腹,那裡仍是微微凸起,感知到孩子的脈搏有節奏地跳動,她才放下心來,注意到這與神魂困在神像中迥然不同的環境。

不似廟宇,更像是投身祭祀前所居的普通的弟子臥房,她隻覺有幾分陌生又似曾相識。雖然此間唯一的光源是摻入鮫人脂不知燃了多久的龍鳳燭淚上兩簇微弱火苗,它並不明亮,卻給整間房籠上了一層不該在安清山有的人間特有的晝夜流淌的安穩感。

她不知這感覺從何而來。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

本章報錯

都市相关阅读: 靈長的線 星蓮世界之本源夢生 荒蕪行者 江太太每天被迫營業 這個劇本老娘不寫了 惟取黃粱 王爺太妖孽王妃甜甜心 都市之我能看到未來 天命I涅槃 黑夜綻放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