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無法求證的往事(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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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喘不過氣的歲月裡,人人都想回城,人人都想離開那裡。

誰願意拿命運去賭?

那天,

杜紅鵑就坐在權少騰那張椅子上,和他說起往事。

「我當時已經知道,下一批的返城指標,就有我的名字,我很快就能離開那鬼地方了。我承認……我很軟弱。心裡掙紮了很久,還是尋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惹火燒身……我對不住你父親,我沒有站出來,沒有幫他,甚至沒有開口為他說一句話。這件事壓在我心裡這麼多年,我有時候都不敢想,一想,就睡不著覺。對不起,很對不起。」

「那天晚上的事,我後來想過很多次,慢慢的,就明白了。那就是人家誠心要害他呀。就算我當時站出來,我一個人也說不明白,不僅幫不了他,說不定……還會把自己搭進去。」

「你父親本來是和我在同一批返城名單裡的。我記得,那事兒發生前沒幾天,有一次乾活,我還問過他,返城了,準備乾什麼。你父親說,先把工作問題落實了,就和你媽媽結婚……他說,你媽媽等他太久了,他很內疚,也很是思念。我記得,他有一個錢夾,夾子裡就放著你媽媽的照片。你說,一個天天念著未婚妻的男人,怎麼會熬不住剩下那點時間?犯下這麼大的罪行?」

「其實,大家都不傻,想想就都明白了,以他的為人和品行,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說白了,大家不願意相信他,不是因為他真的犯了罪,而是大家都希望他是真的犯了罪。」

「一出事,大家就群起而攻之,一個個像殺紅了眼睛的劊子手,恨不得從他身上撕下一塊肉來……哪怕,有些人明知道他是冤枉的,但為了他的那個返城名額,也要狠下心來,把他往死裡推。」

「畢竟——他走不了,就多出一個名額,別人就有機會了。」

「這人心啦,不能細想,壞的,都是壞透的。別人壞,我也壞,我沒有站出來,我也是壞的。自私的。」

那天,霍仲南問了她一個問題,「於大壯不是知青,他不可能返城。為什麼要陷害我父親?」

杜紅鵑當時給了他一個眼神兒。

好像在說,你怎麼那麼單純——

「他不返城,他有朋友要返城的呀?」

霍仲南問她,「那你記不記得,後來是誰,替補了那個名額返城?」

杜紅鵑表示,她記得很清楚,而這也是她認定於大壯故意陷害的一個依據。

「唐文驥。是唐文驥補了那個缺,他返城後,就進了銀行係統工作。後來,越混越好,位高權重……於大壯也是靠著他的關係,走出了於家村,在申城混得風聲水起,成了遠近聞名的暴發戶。他倆是朋友,那時候就是朋友,穿一條褲子的哥們兒,你說,這事和於大壯有沒有關係?」

霍仲南說不出來。

因為一切都已經既成事實。

一個舉報,

一個證據確鑿的犯罪現場,

把他的父親推入了無底深淵。

沒有人可以為他開脫,

人人都在渴望他出事——

於是,在那個引來眾人狂歡的特殊事件裡,趙矅選就這樣成了大眾的犧牲品。

他從此沒能離開於家村,沒能如約迎娶心愛的女人,又蹉跎了好多年,看著一批又一批的知青返城,離開於家村,獲得了新生,隻有他,似乎被人遺忘。

而導致他「潛逃」離村的,不是繁重的農活,而是來自於家村人的集體惡意——或者說,集體淩辱。

盡管當年於英憑著一己之力保住了他,趙矅選沒有去坐牢,案件也沒有犯罪定性。可是村民們不需要那一紙法律文書,輿論更不需要。

他們有自己的判定。

在那個談性色變的年代,「強\奸犯」的帽子就像一個摘不掉的緊箍咒,扣在了他的腦袋上。

春天花開的時候,蜜蜂會這麼叫他;冬天下雪的時候,雪花會這麼叫他;放學回家的孩子,會這麼叫他;牽著黃牛耕地的村民,也會這麼叫他……

半夜有人會拿石頭砸他的門,窗戶總是無緣無故被砸壞,在食堂裡打飯,每次輪到他就沒了菜,飯盒裡的米團也是永遠他最少,稀飯能數得出米來……

他在於家村沒有朋友。

為了和他劃清界限,也沒有人敢靠近他。

村民們為他取了很多不堪不雅的綽號,小孩子會唱與他有關的童謠。

他似乎是於家村的公敵,一種象征恥辱的反麵文化。

若乾年,若乾年,在那些壓抑的歲月裡,趙矅選做最重的活兒,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但活得永遠不如雞和狗。狗病了,還有人同情,可是他病了,一個人躺在破舊透風的房子裡,沒有人管他,甚至有人會在走過時,在他的窗邊呸一聲,說「死了好」。

今天有人問「那個強奸犯死了嗎?」

明天有人問「為什麼還不死?」

那時候,唯一關心過他的於英,已經瘋了。

好好一個姑娘,終於被流言壓垮,成了那個偏僻小村莊裡的笑話。於是,在百分之八十都是於家人的於家村裡,趙矅選是於家人的敵人,大家都恨他毀了於英,讓她從一朵漂亮的鮮花,變成了一個瘋女人。

其實,當年他們是逼過趙矅選娶於英的。

在於英瘋了之後,有人就提議,讓他娶了她,照顧她,

這算是於家人和趙矅選的一種交換,如果成了於家的女婿,本本分分在於家村做一個農民,照顧瘋掉的於英,可能,他就能融入這個「集體」,會少很多麻煩。

但是,趙矅選堅持的拒絕了。

他很感激於英,但他無法娶她。

在申城有一個女人,在等他回去。

一直在等著他。

當年,霍鈺珂是去過一次於家村的,在她還不知道趙矅選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優秀的他,永遠輪不到回城名額的時候,她來了。

穿著與當地村民完全不一樣的小裙子,像個亭亭玉立的仙女一樣,來到了於家村。

她沒有通知趙矅選,她想給他一個驚喜。

而這個「資本主義的大小姐」——當年村民們是這麼叫她的——她在於家村看到了最不堪的一幕。

趙矅選早已不是照片上俊美才高的趙矅選。

真相令人絕望。

她是羞憤離去的,頭也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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