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生(1 / 2)
《雲鬟濕》
南川了了/文
2023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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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雲壓城,夜色翻湧。
秋風滿山,颭颭舐咬著枝頭浸了霜華的柔弱綠枝,瑟瑟婆娑。雨燕低飛,蹁躚樹叢間,掀起一陣潮濕的氣流,牽攪出無數黏稠絲線,勾纏著濃墨似的天幕。
雨意漸濃。
樹叢下,倏地漫開淩亂的腳步聲。窠巢中鳥雀驚起,蓬蓬哄散開。
一隻細白如玉的手搭上粗糲的落羽杉樹身。
少女扶著樹站穩,皓腕上菩提珠子輕響,而後手臂綿綿無力的垂落身側。她倚著樹,大口大口喘氣,鴉羽似的雲鬟微亂。幾綹發絲粘連在她的紅潤唇角,她月匈口快而急地起伏,耳邊一對碧玉耳璫隨著喘息悠悠盪盪的晃顫。
她似是奔逃許久,薄汗涔涔,氣息不勻。因為疾奔,身上緊貼身形的鳳信紫色曲裾下擺微散,越發顯得她月要肢纖細柔軟。
山林復歸靜寂。風聲呼嘯,盤踞在林間的蜿蜒石階猶如一頭巨蟒,借著漫無邊際的夜色,潛伏在少女身後,隨時要將她吞噬入腹。
石階兩側,燈盞明滅。
容娡心跳怦怦,一雙眼眸中仍殘留著驚懼之色。
略一平定,她望向來路,目光穿透濃重夜色,凝睇良久。
確認無人追來後,少女緊繃的脊背終於稍稍放鬆些,廣袖下緊握匕首的手指亦卸下力道。
她長睫發顫,回想近日發生的一切,遍體生寒。
兩月前,建安郡守與南蠻勾結,自立為王,江東數郡反叛。容娡之父因身領會稽郡丞之職,輔佐郡守領兵抵抗。怎料發了水災,她的父親在洪水中失了蹤跡,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叛軍借機打壓容家,容娡母女伶仃無依,隻好北上尋親。
容娡母親原是陳郡謝氏的旁支所出。時下宗族盛行「通財」之風,容娡兄長一年前被謝氏接去教養,母女二人此番北上,正是去投奔謝氏。
怎知才至丹陽,她們便被一夥流民盯上,搶了口糧不說,還起了色心,欲將她擄走。容娡險些落入虎口,費力逃脫,那夥流民卻賊心不死,當夜潛入她棲身的客舍,意圖不軌。容娡與母親被逼無路,趁著夜色匆匆逃離,慌不擇路地入了山……
刺痛感自膝上傳來,容娡收回思緒,小心翼翼地卷起裙擺,彎月要查看。
借著微弱的燈光,她看見雪白膝上滲出血絲,紅腫一片,瞧著觸目驚心。
是方才與母親走散時不慎摔出的。
想到母親,容娡放下衣擺,目光逡巡四周,輕輕地喚:「阿娘,阿娘……」
無人回應。
容娡猶豫一陣,忍著痛走動,借著樹乾隱藏身形,四下尋找母親。
秋夜風涼,她出逃時又匆忙,身上僅穿著薄薄的曲裾。不知何時飄起了簌簌的雨,曲裾浸濕,凍得她瑟瑟發抖。
驀地,容娡眼前忽地閃過一絲火光。
她倏地止了步。
風中有男人夾雜著口音的粗啞嗓音隱約傳來:「……這邊有腳印!那小娘們應該就在附近!」
容娡心下一驚,猛地往後一躲,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菩提手持。
腳步聲自遠處漸次圍來,容娡額角滲出冷汗。
她藏身在兩棵並根而生的巨樹的縫隙之間,黑夜中還算隱蔽。
可躲在此處終究不是長久之法。
現今應是拂曉,再有約莫一個時辰,便要天亮了。
屆時,她將無處躲藏。
她一定……一定不能被他們抓住!
可她一夜不曾合眼,再加上摔了腿,那些人身強力壯又人多勢眾,怎樣看,她都無法逃脫。
容娡喉間發澀,眉心緊蹙,急的鼻尖冒汗。
她用指甲掐著手心,試圖以痛感令自己清醒幾分。心驚不已時,餘光瞥見石階旁光芒細微的燈盞,順著燈光往山上看時,她忽地想起,進城時似乎聽人提起,當地山上供著一座佛寺。霎時心中便有了主意。
朝廷如今極為看重佛教。
她若躲進佛門禁地,這些蠻荒之人總不敢再造次吧?
這個想法令容娡心安幾分。她當即便提起裙擺,心驚膽戰地觀望一陣,順著點點如豆、綿延上山的光亮邁開步子。
雨勢轉急,高林霎霎,掩住少女慌亂奔逃的腳步聲。
容娡穿梭在樹叢間,渾身濕透。
風雨侵襲,膝上的傷處沾了水,猶如細密小針似的一下一下刺著她的痛覺。
她容月姣雖然並非出身於顯赫之門,但好歹也是朱門繡戶的世家嬌養出的女公子,除了……何曾有過這樣狼狽落魄的時候!
然而她不敢停下。
雨下如瀑。
狂風驟雨中,燈盞遽然熄滅!
濃重的黑夜漩渦似的驟然將她吞並,足下泥土吸足雨水,濕滑黏膩,難以前行。
容娡無法視物,隻得放慢腳步,扌莫索向前。
不知行了多久,她忽地聽到身後有人大喊:「這邊也有腳印!她應該就在前麵!」
那些人追上來了!
容娡呼吸一窒,來不及回頭看,下意識地加快腳步。
樹杈被她遠遠甩在身後,張牙舞爪的怒顫,像是隨時要撲上來將她撕碎。
泥水四濺,混亂之中,容娡不知踩到什麼,身形倏地一滯,旋即重重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