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烏合之眾(2 / 2)
到了坊口,姚歡剛付完車資下來,掠過她身邊的另一輛馬車卻停了。
李師師從車上跳下,三步並作兩步地將姚歡拽上自己的馬車。
「莫進坊了,我們的小樓已經被砸了。」
李師師將姚歡摁在馬車內的錦墊上,言辭簡練地說道,一麵將車簾又拉上。
姚歡的眼睛適應了昏暗的車廂後,看到車中坐著不少人。
王犁刀的老婆胭脂,緊緊摟著兩個兒子。
邵清同父異母的妹妹,小玥兒,麵色沒有早為人母的胭脂那麼鎮定,還未止住驚恐之餘的抽泣。
還有剛剛受姚歡托付、接手藝徒坊的李七娘,也就是朝廷將作監主事李誡的妹妹。
李七娘嘆口氣,對姚歡道:「姚娘子,今早我與師師,帶幾個彈琴吹笛的娃娃,去端王府的雅集,一進府裡就聽端王說了邵提舉出事了。
我們哪還有心思耽擱在那裡,所幸端王也未勉強,隻說留下娃娃奏樂就好,還給了這馬車跟著。
我們先趕到撫順坊,你家已宅門大開,裡頭一片狼藉,車夫去問,說是卯初就有人在巷子裡喊,邵家是遼國細作,然後就來了十多個漢子,將宅子砸了,將裡頭的衣服、細軟都搜出來,分給坊中各戶。
車夫問清楚沒人見到你被他們抓走,正要回來,就見兩個半大小子拖著個老婆子,揍得可狠。車夫上前拉開,那婆子哭著說,她是給你家做灑掃雜活的街坊,今早一出門,就被鄰家的男娃追著打,說她老不要臉,給遼人細作乾活。
如此情形,我們更擔心,轉頭就往北邊竹林街來,正見到一夥青壯後生,圍著宅子扔石頭,有人要點火燒屋子,被周圍紙鋪和筆行的掌櫃夥計們攔下了。我們聽到宅裡有娃娃哭,趕緊讓馬夫和幾個夥計進去,將胭脂和小玥兒救了出來。」
李七娘的敘述,沒有激越的語氣,卻令姚歡聽得心如針紮。
她頹然地靠在車壁上。
倘使胭脂和娃娃有個三長兩短,她怎麼去麵對王犁刀。
胭脂卻主動開口道:「姚娘子,你莫慌,俺和犁刀,什麼軍國大事的,不懂,俺兩口子,隻曉得你和邵官人,都是心善的。我帶娃娃,還有小玥兒,先去藝徒坊裡住著,你去辦你的事。」
李七娘點頭道:「姚娘子,事情起得急,但我與師師,都覺著,端王看起來,似乎並不忌諱照拂著你。我們離開王府時,他還吩咐高俅,帶一隊侍衛,去藝徒坊守著。故而,坊裡,應不怕有凶徒鬧事。」
姚歡聞言,忽地想起姨母,探身對車夫道:「勞煩你,去東水門內、虹橋碼頭邊的沈家正店。」
……
大理國王子段正嚴的馬車,幾乎與姚歡她們的馬車,同時趕到沈馥之在東水門的酒樓。
但其實,他們都到得晚了,瘋狂的侵犯,已經上演。
萬幸,劉錫的大娘子,與美團,正與沈馥之約了今日在店中看賬。
劉夫人原就是武將之女,反應與身手都極快,在二樓賬房裡,臨窗瞧見幾個浮浪子弟將沈馥之拖出去,周遭夥計與食客一時竟愣得不知所措,她將外頭罩著的褙子脫下來扔給美團,三步並作兩步地就奔下樓去,一麵奔一麵調整月要間裙帶,將八幅綢裙提到丹田之上,莫拌了腳。
到得一樓,劉夫人抄起牆邊的門閂,撲出門外,照著其中一個凶徒的屁股,狠狠地拍下。
那漢子「嗷」地一聲呼痛,踉蹌地退開,無法站穩,跌坐在地上,捂著屁股繼續慘叫。
劉夫人將門閂舞得出神入化,卻並非隻是花拳繡腿式的漂亮。
隻見那看起來總有二三十斤的柳木大棍,左拍右挑,幾息之間,就將一夥青壯男子像轟蒼蠅似的,趕得十餘步遠。
船碼頭和大街上跑來看熱鬧的京城百姓,有自詡見多識廣的,一驚一乍地解說道:「哎呀,哎呀,這位娘子莫不是天波楊府的後人,這門閂的使法,像楊家槍吶!」
劉夫人收了門閂,擋在已經發髻淩亂的沈馥之前頭,朗聲道:「姑奶奶不姓楊,姑奶奶娘家姓種,夫家姓劉。光天化日,哪裡來這些貓三狗四的玩意兒,當街撒野?」
一個漢子從地上起身,青筋凸綻,梗著脖子道:「這姓沈的女掌櫃,家中姑爺是遼國細作,朝廷已經逮了的!吾等今日,是來替天行道、為大宋出氣!」
劉夫人今日剛到酒樓,就聽沈馥之說了邵清被樞密院捕走的事。
邵清做過西軍軍醫,劉夫人就算沒有與沈馥之合股開酒樓的情分,作為西軍統帥的家眷,她對邵清亦敬上三分。況且,她並非庸脂俗粉的布衣,在娘家在婆家,都耳聞許多朝堂爭鬥的齷齪事,故而琢磨著此事底下,或許大有文章。
此刻,劉夫人火冒三丈,又舉重若輕地提起門閂,指著那漢子道:「呸!就你這醃臢潑貨,配提我大宋二字?西北種家軍、劉家軍為大宋血戰的時候,你們這些開封城的浮浪子弟,不是在州橋逗蛐蛐兒,就是在瓦子聽曲看戲吧!大宋西軍,真的好男兒,弓弩刀槍,都是對著犯闕外敵的,你們呢,一把力氣就用來欺負手無寸刃的尋常婦孺,你們也算男人!」
人群裡有路過的幾個士子,喝彩道:「說得好!」
來尋釁的凶徒裡,卻還有一個仍想找補,叫囂道:「遼人不是外敵嗎?遼人探子的同夥,怎地不該打!」
劉夫人罵道:「放你娘的狗屁!朝廷剛剛抓走的人,輪得到你這斷奶沒兩年的小子來說三道四?你睜眼瞎話地,就說這酒樓女掌櫃也是同夥,你是大理寺還是刑部的主事?都給姑奶奶滾。誰雇你們來的,就說種老將軍的嫡親孫女兒,想尋他喝酒!」
七八個凶徒,在劉夫人的罵聲和門閂舞來的風聲中,前搭後攙地,像一串兒耗子似地,跑了。
美團扶穩沈馥之,掏出帕子,給昔日的女主人,輕輕擦去額角破皮後滲出的血漬。
劉夫人扔了門閂,正想也上前安慰沈馥之幾句,身後馬蹄聲響。
蔡熒文從段正嚴的車上跳下來,姚歡從趙佶的車上跳下來,老少二人,奔到沈馥之跟前。
沈馥之喘著氣,原本又氣又淒涼的目光,落到蔡熒文麵上,立時轉了驚憂之色。
大理國王子段正嚴踱步過來,拱手見禮,無奈道:「學正今日,在太學門口,被國子學的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