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復員〔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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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偉在上世紀80年代是出名的混子,他不是本地人,家裡都是鐵路上的。他的爸爸是軍人,媽媽是文工團的,市裡有名的一枝花,吹拉彈唱樣樣行。他的媽媽漂亮且溫柔,他爸爸卻粗魯得可以,他媽媽也是組織上「安排」給他爸爸的。路偉這個人繼承了她媽媽在文藝上的天賦,吹得一手好笛子——長笛,據說水準相當不一般。在繼承了他媽媽音樂細胞的同時,他也繼承了他爸爸的凶悍殘暴。

路偉這幫人基本上全是從小玩到大的,從鐵路子弟小學、鐵路子弟中學一起走向社會。從小學一年級起,路偉就是這群孩子的大哥,長大以後,這群鐵路職工的子弟要麼被安排在鐵路上班,要麼就跟著路偉混社會。在20世紀80年代初,流氓所能涉及的領域比較狹窄,基本上以偷為主,而路偉他們這些鐵路職工的子弟便靠山吃山,專偷鐵路沿線——鐵路上從乘務員到乘警他們全認識,偷起來格外方便。路偉這幫人有兩個特點:一是相對來講比較有錢;二是穿得比較好,尤其是上衣和鞋子,這些衣服和鞋子基本上全是在火車上「乾活兒」時不小心「穿錯」的。打架對於他們來講純屬業餘愛好,不是主營業務。但是這群人打起架來心狠手辣,從不服軟,而且人多勢眾、凝聚力較強。

「路偉大哥,久仰久仰。」趙紅兵看見對方比較客氣,也跟著客氣了一句。

「兄弟,聽聲音剛才罵人的不是你。你告訴是誰,我不為難你。」路偉依然客客氣氣,好像是在談生意。

「路偉大哥,那我要是不告訴你是誰呢?」趙紅兵笑著說。

事後在開「群毆總結會」的時候,大家都對趙紅兵贊賞有加,一致認為趙紅兵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質,那就是無論遇到多麼凶悍的敵人和多麼可怕的場麵,趙紅兵從來都是鎮定自若,絕對有著高人一等的氣質。這氣質與其家庭背景和從軍經歷有關,家庭背景讓他見到什麼人都不打怵,從軍的經歷讓他見到什麼場麵都不哆嗦。如果換了別人和路偉談,即使他根本不怕路偉,但也很難表現出那種高人一等的氣質。有了趙紅兵這樣的氣質,在氣勢上自然就更勝一籌,也讓身後的兄弟平添幾分膽色。

「告訴我吧,沒事,我不會把他怎麼樣,我隻想把他門牙掰下兩個來。」路偉的語氣依然那麼平緩。

「姓趙的!別給你臉你不要,再你媽的裝逼連你一起乾了!」路偉身後的那個顯然脾氣比路偉大很多,按捺不住罵了起來。

這麼一來,這架就打定了。

果不其然,隻聽見「砰砰」幾聲,緊接著路偉那邊好幾個人疼得叫了起來。趙紅兵左右一看,自己這邊沒人動手啊,這是怎麼了?他再一細看,原來,身後的費四和小紀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離他們大概十幾米遠的一個磚頭堆旁,正守著那磚頭堆拚命地往這邊扔磚頭。小紀他倆是炮兵出身,臂力極大。看來,上次的「群毆總結會」開得十分及時,當時確定的「發揚就地取材的戰術風格」馬上就付諸了實踐。而且這戰術隊形和解放軍陸軍陣形的戰術差不多,偵察兵在最前、炮兵在後麵發炮掩護。這倆炮兵的磚頭功夫看樣子是繼承了中國炮兵的優良傳統,又狠又準,一個磚頭也不浪費,而且頻率非常高。

路偉那邊也不含糊,看見這邊動了手,他們馬上擁了上來,打頭的正是剛才在路偉身後罵趙紅兵的那個。這小子剛沖上來,就被一把冰涼的三棱刮刀抵住了脖子,拿刀的正是張嶽,他手裡拿的是小北京從二虎他們那裡搶來的那把大號三棱刮刀。看來,上次會議中確定的「出門最好帶家夥」也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誰再上來我紮了他!」張嶽吼道。「兄弟別沖動,放了他。」路偉的語氣有點急,同時示意身後的兄弟們都別動。「去你媽的,剛才就你要掰我牙是嗎?今天我要捅的就是你!」張嶽怒了,他已經強忍半天了。「嗬嗬,兄弟,你要捅就捅。來,朝這兒捅!」說著路偉就把腦袋伸了過來,想將張嶽一軍。路偉以為眼前這個小子沒膽子拿刮刀捅人,更別說敢捅他路偉。他這輩子勢必要為他當時的「勇敢」後悔,如果他知道張嶽的爺爺是誰,爸爸和哥哥又是誰,可能借他100個膽子他也不敢乾這「虎」事。

「我操你媽!」張嶽放開剛才手中抓的那個小子,一刀紮向路偉。路偉本能地向側麵一躲,這刀紮在了右臉!

這刀應該把路偉嚇破膽了,他清楚地知道這一刀力量有多大——他要是不躲,非被紮死不可,這刀就是要他命來的。雖然路偉這群人平時打架也動刀,但很少用三棱刮刀,而且即使動了,也就是往對方大腿、胳膊等地方紮。像張嶽這樣一上來就拿三棱刮刀往脖子上紮的亡命徒,他還真沒見過。

張嶽沒有就此罷手,而是又一刀紮來。但是這刀沒等紮下,他就被趙紅兵抓住了胳膊。

趙紅兵一隻手抓住張嶽那條拿著三棱刮刀的胳膊,順勢踹出一腳,踢中路偉的膝蓋,一腳把他放倒。

路偉倒下之後,趙紅兵和李四開始沖向路偉身後這幫兄弟開打。這也是吸取上次李武沖在前麵被人一拳打倒的經驗教訓,這次是身手最好的趙紅兵和李四沖鋒在前。路偉這幫雖然人多,但沒體現出絲毫的優勢,尤其是張嶽那把三棱刮刀所到之處,眾人紛紛散開。

這時路偉站了起來,捂著臉托著下巴含糊地大喊一聲:「別他媽的打了,都住手!」原來路偉也會扯著大嗓門喊。趙紅兵這邊也打夠了,停下了。

「趙紅兵,明天晚上8點,我在南山頂上挖好坑等你。」路偉忍著劇痛,捂著臉含糊不清地說。他話已經說不清了——三棱刮刀紮到哪裡,哪裡就是個血窟窿。

「嗬嗬,你挖坑還是自己留著用吧,我到時候會去找你的。」趙紅兵說。剛打完架,運動量這麼大,趙紅兵說話居然氣都不喘。

二狗知道,可能趙紅兵等幾個人沒怎麼害怕,但是看台上那兩個女孩子是真被嚇壞了。二狗感覺高歡摟著自己的胳膊不停地顫抖,也不知道是嚇得還是凍得。這兩個女孩子隻知道孫大偉不務正業,哪知道他有這麼多亡命徒朋友,又什麼時候見過這樣慘烈的群毆!

上世紀80年代初的流氓就是這樣,打架完全是為了麵子,為了鬥狠,為了立威,單純得很。這次南山之約,用他們流氓的話來說就是「會一會」,頗有點中國古代俠客的意思。

二狗清楚,趙紅兵是真的不怕路偉,因為他知道路偉沒有殺人的膽子。

第二天一早,趙爺爺上班走了之後,「群毆總結會暨南山之戰動員會」在趙紅兵家如期召開。最初參與會議的隻有小紀和李武等幾個無業遊民,中午之後,張嶽等下了班也趕了過來。會議嚴厲批評了張嶽出手就要殺人的莽撞作風,高度贊揚了小紀、費四二人就地取材的靈活多變戰術風格。

會議的核心問題在於當晚如何麵對路偉團夥。

「路偉已經被張嶽紮得嚇破膽了。」李四說。

「路偉沒有殺人的膽子,但他有把人打殘的膽子。」趙紅兵沉吟著說。

「今天晚上每個人都帶上家夥。」張嶽說。

「把跟路偉他們會會的消息說給更多的人聽,這樣他們便不敢對我們下狠手。」孫大偉說。

「隻要他們不下死手,我們必勝。」費四說。

「要不咱們還是和他們談談吧,任何問題,都可以通過談判解決。」孫大偉說。「別磨嘰了,都準備家夥去。」趙紅兵一聲令下,人全散去找家夥了。10月底的中國北方,已經寒風刺骨。荒涼的南山上,枯黃的荒草在寒風中搖曳,一片肅殺之氣。

趙紅兵和他的六個兄弟先上的山,19點45分就到了,人人手裡不止一把刀。其中李四的武器最特別,一根暖氣鋼管被斜著鋸開,頭是尖的,既可以捅人,也可以打人,李四把這東西叫管叉。平時打架最懦弱的孫大偉今天的武器是最先進的——一把沙噴子。這把噴子究竟從何而來沒人知道,反正從這天之後,孫大偉基本上是槍不離手,直到兩年後換了一把雙管獵槍,才把這把沙噴子換掉。

山上沒有人,更沒有路偉所說的坑。

張嶽爬上人民英雄紀念碑的第一級,手裡還攥著那把大號三棱刮刀。寒風中,張嶽喊:「路偉,你他媽的人呢?今天晚上老子一定剁了你!」

空曠的山上,沒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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