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強諫(2 / 2)
梁太傅連續磕頭,「梁朝氣數已盡,先帝順天應時,受禪寶位,然後數年間一統天下,成就三百年間未有之偉業,此非人力所及,實乃天授,陛下怎可歸功於『分擔朝政』四字?」
「哈哈,朕還以為老人家精力不濟,沒想到還有這等本事。好吧,朕已明白太傅的心意,今後不再輕易出宮就是,但是今晚已經出來了,君無輕舉,總不能讓朕走回頭路吧?」
「有錯必糾,聖賢之道,今天這趟回頭路,無損於陛下威名。臣請陛下回頭。」
皇帝沉吟不語,梁太傅匍匐不起,「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既在其位,雖死不退,臣再請陛下回頭,拚此殘軀,不敢讓路。」
皇帝大笑,向兩邊的侍衛道:「骨鯁老臣,國之重寶,朕亦不敢違背其意,好吧,朕就破例走一次回頭路。」
「陛下回頭,天下安定。老臣了無餘憾,冒死請罪。」
皇帝真的調頭回宮,梁太傅一直跪著,直到皇帝進入宮門,才費力地爬起來,幾名眼疾手快的侍衛,搶著上前攙扶。
侍衛們無事可做,又不敢立刻散去,隻好留在駐馬門下,等候宮中的消息。
沈聘走到樓礎身邊,低聲道:「薑還是老的辣,梁太傅起家為相,朝中頗有不服氣者,今晚鬧這麼一出,明天再沒有大臣能與太傅分庭抗禮。」
「難得陛下願意配合。」
「嘿,確實難得。」沈聘向樓礎點下頭,轉身走開。
一刻鍾之後,梁太傅乘轎離去,宮中又有人出來,遣散侍衛,單留六人進宮,其中就有樓礎。
樓礎很是意外,沈聘也是留下者之一,又來到樓礎身邊,小聲道:「機會難得,樓公子珍惜。」
樓礎隻能笑笑,他的確需要一次機會,卻不是沈聘以為的那種。
皇帝夜裡出行習慣了,雖然退回皇城,總得做點什麼。
既入皇城,就得嚴格遵守君臣之禮,在一間小廳裡,樓礎等人一字排開,跪拜磕頭,口稱「叩見萬歲」。
萬歲似乎還在懷念馬背,坐在椅子上發呆,他不說話,誰也不敢起身。
沒過多久,一名三十幾歲的文士踅進小廳,居然不用太監通報,悄無聲息地走到皇帝身邊,附耳低語。
皇帝終於恢復清醒,向跪在地上的眾人笑道:「卿等平身,不必拘禮。」
眾人謝恩起身,束手站立,該拘的禮還是得拘。
「梁太傅是朝中老臣,新掌相印,朕不願與他一般見識,讓他暫且贏上一回,並非朕被他說服。卿等以為梁太傅話中可有漏洞?」
皇帝既已定性,眾人就好回答,紛紛聲稱梁太傅之言「大而無當」、「沽名釣譽」、「假托天意,殊為不敬」等等。
輪到樓礎,他說:「譬如將軍,可身先士卒,不可孤身闖陣,逞匹夫之勇。梁太傅身為宰相,乃百官之首,非禦史言官可比,若想進諫,當率群臣齊至駐馬門,以示百官同心。梁太傅一人獨來,敗則有損宰相威嚴,勝則令百官心生嫌隙。他勸陛下回頭,自己卻一意孤行,不肯回頭。」
皇帝大笑,向身邊文士道:「能想到嗎?大將軍也有伶牙俐齒的兒子。」
文士多打量樓礎兩眼,微笑道:「這位樓公子與中軍將軍年輕時還真有幾分相似,不愧是自家兄弟。」
皇帝歪頭細瞧,「是有一點,你若不提起,朕快要忘記硬胖子年輕時的模樣了。樓礎,小心在意,日後別長成父兄那樣的胖子。」
「草民努力。」
「你是大將軍的兒子,早該獲封爵位,為何自稱『草民』?」皇帝有些不解。
文士又附耳低語幾句,皇帝恍然大悟,「原來你是吳國公主的兒子!怪不得,我瞧你有幾分眼熟,但是與大將軍、硬胖子無關,其實你長得更像吳國公主。」
一般人這時會問皇帝見過家慈?樓礎卻不接話,隻是拱手。
皇帝道:「你們六人當中,樓礎回答最佳,可惜,真是可惜。」
先帝禁錮之人,當今皇帝也不能起用。
「得以隨侍陛下,已是萬幸,草民別無它望。」樓礎聽慣了「可惜」兩字,並不以為意。
皇帝點點頭,忽然意興闌珊,麵無表情地靠在椅子上,示意身邊的文士代為說話。
文士上前兩步,向六人拱手笑道:「在下黃門侍郎邵君倩,諸位有人認得我,有人不認得,沒關係,我隻說幾句。」
邵君倩、皇甫階、樓硬,正是張釋端所謂的三大佞臣,後兩人都是勛貴之子,隻有邵君倩出身寒門,以文辭見長,極少隨皇帝夜行,因此刺駕發生之後,他很快擺脫嫌疑,寵信不漸。
「六位皆是本朝元勛後代,父兄或掌兵要,或守方鎮,朝廷所倚重,天下所憑依,可外界卻有傳言,聲稱諸位名為侍衛,實為質子,離間君臣情誼,令人憤慨。」
有人想說話,表個忠心,邵君倩抬手阻止,繼續道:「人言可畏,便是至尊也當三思,陛下因此決定給假一年,諸位可回父兄身邊,暫免侍衛之苦。」
六人無不大吃一驚,想不到皇帝為何突然發此善心。
邵君倩又道:「樓公子、皇甫公子,你二人的兄長還在皇城裡,待會你們可以領走了。」
樓礎忍不住瞥了一眼皇帝,越發猜不透他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