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宇宙中的一粒沙（中）（1 / 2）
常伴在男人左右，賀宇凡學會了主動端茶送水，體恤男人陰晴不定的脾性。
唯有忍下去，他才能活得長久。
這個男人一口粗鄙的髒話，頭發也總是油趴趴的。
他待孩子們如牲口，最寶貝的就是他別在月要間的那根皮帶。每成交一單買賣，他立即會挑一個更好的皮帶扣換上。
長而有韌性的皮帶不僅是他賣弄財力的象征，還是一枚趁手的刑具。
不分任何時間地點，他一拆皮帶擼起袖管，就能教訓任何不聽話的孩子。
他還有一出拿手好戲，那就是把不聽話的孩子推入房間的大木櫃子裡頭，掛上一把鐵製的大鎖，然後一屁股壓在上方，直到箱子內的小孩不再喊鬧為止。
有些孩子服了軟，很快就放了出來。
可有些孩子又驚又懼，根本止不住哭泣，晾在黑暗之中好幾個小時，直到在箱子裡活生生地哭斷了氣。
有些病了還來不及轉手的孩子，便會被男人和他的同夥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挑刺，找個由頭塞進去受罰。
等到該收拾的時候，男人便會拉上乾慣體力活的賀宇凡，把發硬的屍體丟到無人的河灘或者橋洞底下去，偽造成意外。
好一段時間，賀宇凡一旦看到大麻布袋子，便會渾身發冷。仿佛那個即將無聲地被沉到水底的人，是他自己。
賀宇凡每次被牽去見買家，皆被退了回來。沒有人希望帶回來一個高壯打眼的家夥，惹別人閒話。
眼看這個賠錢貨要砸在自己手裡，男人可謂是又氣又急。
惱怒褪去之後，男人冷靜下來——他也不得不承認，賀宇凡對他來說，猶如案板上磨得發亮的利刃，是他得力的幫手。
他還那麼小，隻要一些粗糙的飯食就能活下去，也不懂成年人的那套算計的規矩。男人指揮賀宇凡辦事，還省去了花心思和同行周旋的煩勞。
日子一長，男人尋思了一個新的法子——讓賀宇凡到了買主家後再次出逃。這樣一倒騰，他還能得雙倍的錢。
等到買主反應過來的時候，既不能聲張，又找不到早就逃之夭夭的團夥，隻能吃啞巴虧。
男人花了不少心思給他張羅打扮，這次瞄準的目標是有頭有臉的買主。
這些高端的客戶能果斷地掏出更厚的票子，賀宇凡裝扮後伶俐的模樣，更符合他們的需求，甚至一度變得搶手起來。
真奇怪，這兒年紀最長的孩子就是他，男人何時備了一套如此貼身的衣物？
賀宇凡覺著自己在水裡被撈起來，成了掛在熒紅色燈光下的五花肉。
漸漸地，賀宇凡也忘記了父母的模樣了，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在時間的浪潮中沖刷得模糊不清。
不過也沒所謂了，他本來就唾棄這個名字。
由買主那兒跑出來，直到再次登上男人黑色麵包車的這段時間，是他享受片刻純粹自由的時光。
男人決定擴大他的勢力，攜著一眾人登上了向著南方出發的火車。
吝嗇的男人當然是不可能給幾個孩子買坐票的，大部分的孩子窩縮在角落裡歇腳，而賀宇凡隻準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活動。
綠皮火車上叫賣的銷售員端著小商品擠過車廂內的人，到了賀宇凡所在的位置。
瞟了一眼男人，賀宇凡發現他正倚在窗邊的座位看向外頭，似是沉浸在嶄新的風光之中，忘乎所以。
他挨在銷售員身旁伸出手指輕巧地一夾，表麵上隻是擦肩而過，實際上那有著鮮艷包裝的糖果已經到了賀宇凡的手心裡。
等銷售員遠遠地走出這節車廂，賀宇凡才揭開糖果放入口中含了起來。
「小孬種！」一個疾風般的巴掌掃了過來，賀宇凡的麵頰立即生出一片火辣辣的紅。
才咬開一個缺口的糖果刮破了他的口腔內壁，啪嗒掉在了地上。
酸澀之間混雜了一絲微甜的血腥氣，賀宇凡把這些味道盡數吞下，對比起男人給的剩飯，他覺得這個味道還不賴。
還沒得意多久，那個壯碩的男人就用粗笨的手指抵住賀宇凡的鼻尖罵道：「天天就知道吃，要是把牙蛀了，賣不出好價錢，老子我可就虧大了！」
真作踐吃食啊，賀宇凡看見地上的糖塊被過往的乘客踩在腳下，心頭不由地升起一陣慍怒。
「大哥……」男人走開後，賀宇凡的衣角動了動，低頭一看，原來是豬仔拉的他，正給他遞過來一枚新的糖果。
她是男人手下唯一的女娃，再卑微的階層裡，也能分出個高低。豬仔成了小孩們泄氣的出口，總是遭受其他孩子的白眼。
似乎欺負了她，就能暫時忘記更可怕的男人。
這女娃本來就不如男娃值錢，何況抓她的時候，還破了相。
歪了的鼻梁令她的鼻孔抬了起來，就像一隻小豬。
她原本的名字男人早就不讓叫了——和其他的孩子一樣，男人取了個賤名，管女孩叫豬仔。
這一天換一個地方的趕命行程，讓她染上了肺癆。
賀宇凡心裡頭有數，男人這趟，是打算要把這個拖後腿的包袱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