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於塗（1 / 2）
於塗試想過很多次穿越後的場景，有時候在金碧輝煌的大殿，有時候在古色古香的書房，有時候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穿越會是這樣的——
……
於塗的眼皮動了動，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擁抱這個美好的新世界。
然而，正當他打算睜開眼睛的時候，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空氣中隱隱傳來一股發黴的味道，聞起來像是陰暗潮濕的貧民窟，反正絕對不是皇宮或者豪宅。
他皺了皺眉，試圖移動四肢，卻發現身體還很僵硬。身下又冷又硬，絕對不是豪門貴族裡那種柔軟的大床，尤其是脖頸那裡，被什麼硬物頂著，硌得他很難受。
這時耳畔傳來了幾聲蒼老的咳嗽，聲音由遠及近。於塗知道這是有人來到自己身邊了，他努力地想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人是誰。
視線裡逐漸有了光亮，模模糊糊可以看見一個人影。隨著眼睛完全睜開，麵前的景象也變得清晰，於塗倒吸了一口冷氣。
幾顆泛黃的牙齒，上麵還掛著幾片菜葉，茂盛的鼻毛從鼻子裡長出來，將那張本就不算英俊的臉襯托得格外恐怖。
「鬼啊！！！」
於塗大叫一聲，險些再次暈過去。
那是一個非常邋遢的男人，不，已經不能用「邋遢」來形容他了，或許「落魄」更為準確：隻見亂糟糟的頭發裡隱約能看見幾隻小蟲子，也不知道幾個月沒洗澡了。臉上混雜著厚厚的油層和灰塵，還有幾絲淤青的痕跡。右半截衣袖空空盪盪的，竟然還是個殘疾人。
潛意識告訴於塗，這個男人就是他在這個世界的「老爹」了。
於塗悄悄咽了口口水，盡管他天性樂觀，此時也不免產生了一絲悲觀的情緒。來到這個世界不過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觸目所及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訴著他：他穿越到了一個並不太好的家庭裡。
輕輕嘆了口氣，於塗這才望向自己的「老爹」，卻正好看見眼前的男人抿了抿乾裂的嘴唇，似乎有些被於塗的反應傷害到了。
人的情緒總是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來，於塗也不例外。從剛睜開眼時的好奇，到看到男人時的驚嚇，再到環顧四周時的失落，與最後眼底深深的失望，這一切都落在男人的眼睛裡，似乎形成了一種微妙的誤會。
男人的嘴巴輕微地動了動，卻並沒有說出一個字。他伸出手，想要替於塗蓋好身上的被子，手卻停在了半空，幾個呼吸之後，又緩緩地縮了回去。
簡簡單單的幾個動作，將男人此刻復雜的心緒表現得淋漓盡致。於塗不知道之前發生過什麼，隻是敏銳地感覺其中有什麼故事。
他隻能選擇沉默——沉默地看著男人想親近卻不敢親近，沉默地看著男人的眼角泛出淚花，沉默地看著男人乾裂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於塗並不明白這些情緒的背後意味著什麼，隻是聽到男人和善地說了句「醒了就好」，然後有些落寞地轉身離去。
於塗望著他的背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大概就是他以後在這個世界的「家」了吧。
……
其實有很多問題想要問男人，比如他姓什麼叫什麼，比如現在是什麼朝代，再比如醒來之後要做些什麼，隻是突兀地問出來總有些不合適。
這時於塗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細細地觀察四周的環境。這不看不知道，放眼望去，竟有些觸目驚心：
這不是一個一般的窮人家，這是一個很窮很窮的窮人家。床是沒有的，自己身下鋪了一些稻草，勉強能當成床用；枕頭也是沒有的，用來代替的是一個小土塊，怪不得之前硌得自己那麼難受；屋頂還破了個洞，洞的底下放著一個水缸，想來雨天的時候便會漏雨。
還真是艱苦啊，於塗心裡感慨著。他繼續打量著這間屋子：兩塊木板簡單地將草席隔斷成三個空間，左邊的空間裡住著自己，右邊是自己的父親，中間則是空著，不知道住著誰，大概是弟弟或者妹妹吧。
不過讓於塗驚訝的是，即便是窮成這樣，屋子裡仍然有桌子和筆。
在草席旁的土堆上，放著一塊木板，那大概就是桌子了。桌子附近隨意擺放著幾摞書籍，書上已生了灰，想來已經許久沒有人翻閱過了。於塗勉力從床上站了起來，想去書桌那看看。他活動了一下四肢，發現剛剛蘇醒時的僵硬感已經消失了不少，除了左臂仍有些麻木的感覺之外，已經可以正常行動了。
既然有書，就可以快速了解這個世界的情況了吧，於塗這樣想著，隨便拿了幾本書，坐回草席上翻看起來。
第一本書叫《經或論》，書的紙張有些陳舊，字跡卻如銀鈎鐵畫，可見寫書的人酣暢渾厚的筆力。於塗草草看了幾眼，然後便不再多看，原因無他：這本書竟然是用文言文寫的，遣詞琢句晦澀難懂，作為現代人的於塗自然是看不懂的。
然後於塗又翻開了第二本書，這本書看上去比第一本新一些，書名《九法》。隻是這本書的字跡歪歪扭扭，甚是難看，而且書裡的內容居然是類似現代《刑法》之類的東西，作為外行人的於塗自然也看不懂。
於塗輕輕嘆了口氣，沒有馬上翻開第三本書，而是望著窗外發呆。
這一刻他感覺有些孤獨，書上陌生的繁體字、晦澀的語句，無一不在提醒著他：這已經不是那個他所熟悉的世界了。
陌生的屋子、陌生的中年男人、陌生的字體，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也沒有，一想到以後便要在這樣的世界裡生活下去了，於塗的心情不免有些寂寥。
心緒闌珊時，於塗發現桌子上還放著一張紙條。
這是什麼？他好奇地拿起紙條，隻見紙上寫著簡單的幾個小字：「水燒好了，放在牆邊。」
於塗看過去，皸裂的牆邊倚著一副破舊的擔架，擔架旁果然放著一個水壺。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抬起頭，望向中年男人的方向。
中年男人側身坐在草席上，麵前還放著一個案幾。這時於塗才注意到，男人的手中拿著一支筆，正在木案上寫著什麼。拿筆的手是左手，而右邊的袖子空空如也。
中年男人是個殘疾人，沒有右臂。
似乎是察覺到了於塗的目光，中年男人停下了手中的筆，朝他善意地笑了笑。
隻用左手也可以寫字嗎？於塗有些驚訝，再看手中的紙條，墨跡還沒有乾，顯然是剛剛寫上去的，紙上的字還算清秀，倒是看不出是用左手寫的。
——紙條是中年男人寫的。
這時，於塗的眼角餘光瞥到還沒翻開的第三本書，發現第三本書的封麵似乎與紙條上的字跡有些相似。
難道這幾本書……
於塗翻開了第三本書。
這本書叫《仁律》，是三本書裡看上去最新的一本。
別說，這本書還挺厚，比前兩本書加起來都要厚得多得多得多，於塗單是把這本書捧起來都有些許吃力，隻好把書放在大腿上翻看。
這一次，他沒有草草地看幾眼就停下，而是聚精會神地一直看了下去。與前兩本書不同的是，這本書既不是文言文，也沒有任何專業詞匯；相反，它非常的通俗易懂，講的似乎是一個人的故事，就像是……古代的人物傳記？
而隨著閱讀的不斷的進行，於塗的瞳孔逐漸放大，到後來，嘴巴甚至張成了誇張的「O」型。
「輕功？大俠？」一個又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詞匯出現在於塗的眼前，向他描繪出了一個瑰麗絢爛的世界：身負絕世武功的俠客，恃手中三尺劍，上斬朝中奸佞，下除人間百惡，好不快活！
這個世界居然有武功？
於塗顫抖著翻動書頁，試問，哪個現代人不曾有一個兒時的武俠夢？如果有機會學會武功，哪怕現狀差一些、日子過得苦一些，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一想到此處，於塗的眼中就有了光。眼前的世界不再灰暗，就連破敗不堪的屋子也變得可愛了起來，甚至有種古色古香的武俠味道。
書頁一頁一頁地被翻開，於塗的目光卻沒有一刻從書本上移開。到得後來，他甚至完全沉浸在書中的世界裡，完全沒有注意到時間的流逝。
太陽漸漸西斜，直到傍晚時分，門外傳來幾聲犬吠，於塗才忽然回過神來，自己已經看了很久很久了。——而此時，他才讀了這本書的不到十分之一。
……
夕陽透過窗欞斜斜地落在草席上，於塗坐在草席上發呆，腦海裡盡是些「千軍之中取上將首級」之類的東西。
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的，是門外一個驚喜的聲音：
「哥，你醒啦！」
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女孩，穿著一身乾淨的粗布衣裳，正站在門口俏生生地看著他。
女孩的相貌算不上漂亮，如果放在前世，大概隻是個普普通通的水準，但放在現在的環境中，卻顯得清秀素雅、綽約可人。
可是，當於塗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臉上時，卻怔住了。
女孩的眼眶紅紅的，從一開始的驚喜，變得有些委屈，而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夕陽從她的身後穿過，她就這樣一眨不眨地望著於塗。
這是……怎麼了？於塗的腦袋還有些懵，隻見女孩雙手捂著嘴巴，緩緩地蹲了下來，她的眉頭半蹙著，有些像是幽怨，又有些像是開心，就這樣無聲地流著淚，一眨不眨地、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這樣的動作或者說情緒讓於塗感覺有些無所適從，畢竟他才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不過一個下午的時間，而其中大部分時間又在看書。他並不認識女孩，也不認識屋裡的那個中年男子，甚至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所以麵對女孩的目光，他感覺有些手足無措，甚至有些害怕。
可還沒來得及細想，女孩就迎麵跑了過來，如乳燕投林一般撲入了他的懷中。
於塗的雙手僵在了半空，一時間不知該放在哪裡。他想伸手去抱抱女孩，可又怕不太合禮數；想說些什麼去安慰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大腿上傳來一抹溫熱的觸感，於塗怔了一下，這才發現原來是女孩的淚水落在自己身上，打濕了衣衫。
淚水熱熱的、燙燙的，像是止不住的雨。於塗呆住了，他不知道該怎樣麵對這樣洶湧的情感。對於這個家庭，他原本或多或少的有一些抗拒或者說是厭棄，在心底裡並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現實；可是懷中的女孩死死地抱著自己，哭得這樣痛徹心扉，就算於塗的心是鐵做的，也能感受到這哭聲中深深的依戀之情。
一種溫暖的情緒湧上心頭，他的手輕輕落下，撫過女孩的長發。女孩抬起頭，鼻子紅紅的，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讓人看得一陣心疼。
於塗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卻發現女孩已經擦乾了臉上的淚水，露出了一個堅強的笑容：「哥，你一定餓壞了吧，我去給你煮些粥吃。」
看著女孩故作堅強的笑容，於塗忽然感覺心髒像是被紮了一般的揪心，明明她才是哭著的那個人，卻還在擔心著自己是不是餓了，還在用笑容掩飾心情，這是怎樣善良的一個女孩子啊？
他原本打算撒一個謊，說自己失憶了，這樣就會有人告訴他過去和未來的一些事情。可是看著女孩的眼睛，於塗動搖了。
「我失憶了。」
於塗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孩出去做飯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她背對著自己，似乎有一剎那的迷茫。她的手指輕輕捏住了衣角。
沉默大約持續了一到兩秒。
於塗說完就開始有些後悔，自己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的話？他感到有些自責，以為女孩會崩潰地哭泣或是感到絕望。可是半晌之後，當女孩轉過身來，臉上依舊是那種溫柔而又堅強的笑容：
「會好起來的！」
似乎是在鼓勵於塗，也似乎是在鼓勵自己，女孩說完之後，又堅定地重復了一遍：
「會好起來的！」
落日在高高低低的屋簷上漸漸隱沒，於塗望著窗外的天空，橘色的夕陽將世界染成溫暖的顏色。
他忽然有了一種安心的感覺。
……
燭光照亮了整間屋子，女孩和於塗麵對麵坐著，這是他們的第一頓晚餐。
家裡的條件很是艱苦，這一點雖然於塗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當他看到桌子上的粥時，還是忍不住暗暗嘆了一口氣。
用來盛粥的是一種土黃色的容器，三隻腳，像是那種掉了漆的陶瓷罐，裡麵還有一些裂紋。這種容器實在稱不上乾淨，因為內壁上還有一層不知道是泥垢還是什麼的黃色汙垢。
粥則是普通的米粥，不過與其說是粥，不如說是一碗水裡麵放了幾粒米。米也不是什麼好米，大概是那種剛剛去了殼的糙米，沒有經過精加工，不管是從外形還是口感上來說都是很差的，至少，對於於塗這個現代人來說，應該是屬於那種難以下咽的類型。
然而，對於女孩來說，這碗粥卻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她將盛著粥的碗放在於塗麵前，然後又從土黃色容器中小心翼翼地舀出一小勺，盛入另一個帶著缺口的碗裡，自己開始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夜晚的房間裡很安靜，女孩的神色很虔誠，靜謐的房間裡可以聽到「吧唧吧唧」的聲音，光是聽聲音就可以知道她吃得很香。於塗看著女孩認真吃飯的樣子，一時間覺得有些慚愧又有些心疼：這碗在自己眼中完全無法食用的米粥，卻是她眼中難得一見的美食。於塗看著她將米粥喝光，看著她輕輕舔乾淨碗底的米粒，又看著她露出滿足的神色，心中不由地生出了一絲憐惜之情。
「所以，一點都不記得了嗎？」女孩將碗筷放下，這樣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