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片落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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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當天,晝夜對半,吳虞一宿未眠,收拾好行李袋下樓。她家是雙層樓房,一樓當店麵,二樓作住宅。穿越貨架,吳虞躡手躡腳停在前台,將收銀機裡的現鈔全部取出,數也沒數,卷好揣入行李袋內兜。

剛要推上抽屜,硬幣那格閃了閃,她一頓,又將抽屜扯出,隨手撚出一枚一元硬幣,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原地。

卷簾門動靜大,吳虞便抄後道。她家住村頭,不算穀河鎮中心,前臨大道,後挨農田。深秋露重,土地難免泥濘濕滑。吳虞不以為意,踩著綠油紙般的菜地,大口呼吸,在夜幕中將行李袋甩上右肩。

時候尚早,灰霾彌散,天地間一片晦色,涼氣撲麵而來,混雜著甜膩的木樨花香。

去車站這一路,除去偶遇的三兩或挑擔、或扛鋤的下田老人,便再也見不到其他。

吳虞戴口罩,沒人認得出她。

搭上最早一班車,座位尚有盈餘,她身畔無人,就將行李袋放上去。取出手機熟稔地換了卡,吳虞扳開車窗,將舊卡拋入鼓噪的風中。

像隻被放生的白蛾,它跌撞著擦過模糊的車窗,很快消散在視野。

吳虞沒有收回手。

大巴車速很快,帶得風在她手裡成了實體,仿佛水球一般能被攥住,可等她真正曲起手指,卻隻抓握住一抔虛無。

她不斷重復著這個動作,直到前排的老頭嫌風吵,回頭瞪她一眼,吳虞才笑了笑,挨向椅背,讓車廂回歸靜謐。

再睜開眼,天已大亮,窗景有了油彩,青山延綿,一路稻田似金浪,皚白的濃積雲像崩坍的雪川,翻滾著,追車而行。

這一整天,吳虞幾乎紮在車內,隻在中途服務區休息時下去抽煙,解決內急。

班次換了一趟接一趟,乘客也換了一波又一波,終於在幾百公裡外的漣州下車,這裡的山勢地貌與她的家鄉截然不同,山就是山,入眼皆茸綠,沒有那麼多維生的痕跡,沒有層層疊疊透不過氣的捆繩般的梯田,夕照像水紅色的液體倒灌下來,最後凝固住山野。

吳虞也被凍在裡麵,坐了一天車的腿僵麻至極,她不忙上山,在山底的村落歇腳。

這村名綏秀,小而偏,房舍是典型的徽派建築,白牆黛瓦,但不嶄新。磚路坑窪,經年失修,四處都是陳舊斑駁,疏於打理的痕跡。

吳虞挑了家名字順眼的民宿。

招牌上寫著【林姐旅社】,門頭有桃木珠簾作擋,掀開入目就是魚缸,間隔開前廳與餐桌。

大約是主人懶散,魚缸看著換水不勤,內壁已蒙了層薄薄的濕苔,濁水灰綠,隱約可見幾尾紅鯉。

見屋內空寂,吳虞喊了兩聲,隔間才有人應她,隨後走出一個發髻潦草的中年女人,想來就是林姐——她打著嗬欠,惺忪問:「什麼事啊?」

吳虞示意身後:「我看門上寫了旅舍。」

女人愣一愣,心領神會:「哦,等會。」

說著重新繞頭發,躬身去前台抽屜取了把鑰匙過來:「樓上左拐第二間。」

吳虞接過:「不查?」

女人抬眼:「查什麼?」她反應過來:「身份證啊?」

吳虞點頭。

女人笑說:「我們這一年到頭沒幾個人住,查什麼查。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有什麼好查的。上去吧。」

吳虞沒說住幾天,女人也就沒問。

交了定金,吳虞問旁邊小店幾點關門。

女人答,七八點吧。

七八點,外頭真就沒了人,連昏蒙的路燈都稍顯奢侈,吳虞簡單收拾好行李,磕出煙盒裡最後一支煙,搭在窗口抽完。

窗框內猩紅一點,忽明忽滅,正對著那頭的山,巒脈沉浮,有月高懸,極細的一彎,不時沒入雲紗後,像片易碎的玉,打磨得很尖,能刺穿濃夜。

聽到下邊有耳熟的卷簾門響,吳虞抻高身子往外探一眼,見是隔壁小超市要打烊,她揮一揮手,高叫:「哎——」

拉門的黃毛青年循聲仰頭:「乾嘛?」

「我買東西。」

黃毛一攬手,讓她速度。

下樓前吳虞撳了煙,將它橫在紗窗的滑軌裡,給夜風留了一隙門。山裡濕氣頗重,竹林打晃,颯颯入耳,像在下一場無形的細雨,完全掩去了她的腳步聲。

黃毛長著張耐心有限的臉,瘦且尖。他懶得再將門升回去,吳虞就彎身鑽入店裡,隨意挑揀了兩盒泡麵和礦泉水。

「幫我拿幾包煙。」她走回門邊。

黃毛瞥她一眼,跟進店來:「你要什麼?」

吳虞說:「隨便,都行。」

「也太隨便了。」黃毛從櫃台裡取出價格適中的幾樣,在台麵上一字排開:「要哪個?」

吳虞說:「都給我。」她找到邊上的微信二維碼:「一起算了。」

拎著塑料袋出來,身後嘩一聲重響,是黃毛在鎖門。

他飛快越過她,吳虞漫無目的的視線則漂去了他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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