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第十九片落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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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入職鼎信律所的第二年,陳棲接到一樁比較特別的刑事案件。

因由法律援助機構發派,同事間並沒有什麼人想接,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就落在她這個從業不久的新人身上。從蘄州派出所調取到所有的案卷和影像材料後,她連夜翻閱整理,走訪調查和取證,並提前跟看守所預約時間,與她的委托人進行第一次會麵。

對方是一位年僅十九歲的少年,姓於,單名一個朗字。

她在材料裡見過他的照片,驚訝於他不俗的長相。

但更深入地了解後,她開始同情他的遭遇。

他出生於蘄州偏北一個叫蘆河的小鎮。

有個酗酒嗜賭的暴戾父親,把對母親的施暴當作家常便飯,據附近鄉鄰稱,幾乎每天能聽到他父親的辱罵和母親的哭喊,還有摔砸東西的動靜。

他的母親身體不好,有羊癲瘋,不定期發作,早年間她在廠子裡上過幾年班,後來因為意外,左手有兩根手指被機床壓斷,殘疾加癲癇,從此隻能待在家裡燒飯務農。

雙親不合與經濟拮據的緣故,於朗從小過得不算幸福。

但他似乎一直堅信自己有創造或走向幸福的能力,潛心學習,十多歲起就在課餘想方設法地找各種活計,聚少成多地攢錢。

幾位同村長輩都親切地叫他小朗,無一例外地誇:

「這小孩可好了。」

「勤勞懂事,看到我們就喊人。」

「作業做起來特別快,在學校就能寫完,根本不用家裡麵邊操心,反正忙的時候哦,放學回來沒事了還主動幫我們乾活。」

誰都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語氣裡皆是惋惜。

有個白發老頭呷茶感慨,「他老子千不對萬不對,也不該殺了他啊。」

「他難道不該死嗎?」旁邊沉默擦桌的女孩突然出聲。

陳棲注意到她,詢問她關於於朗的事。

她說她是於朗的初中同學,但沒考上高中,所以輟學在家做雜活。

「於朗人很好。」她叫宋曉月,跟於朗做過半學期同桌:「我有一次來月事,弄在椅子上,其他男生看到了都取笑我,把我椅子搬走,傳來傳去不給我。於朗就搶了回來,還去廁所打水替我把椅子擦乾淨。」

說著說著,她紅了眼眶。

「他很用功,一直是第一名,我們班主任特別喜歡他,經常在班裡當眾誇他,說他必成大器。」

她也以為會是這樣。

初中畢業後,他去縣城讀高中,宋曉月一直偷偷關注他,得知他高考成績很不錯,被蘇省省會的醫大錄取,她打心眼裡感到幸福。

因為初中時他就在作文裡寫過,他想從醫。

大學開學一個月後,她在家裡剝豆莢。門外媽媽跟人打招呼,聽見「小朗」這兩個字,她忙不迭跑出去。

男生看到她,也笑了笑,同她問好。

她問他,你怎麼回來了?

他說(),快中秋了⊿[((),學校裡開運動會,他就提前回來了。

她又問他,金陵好玩嗎?

他說,開學忙,還沒怎麼看,但大學周圍已經很漂亮和繁華。

她心向往之,但也慶幸自己沒有進城打工,留在鎮子裡。這樣她能不定期地見到於朗,能從大人們口中得知他的學業,他未來的工作,未來的家庭,沒準還能看到他的妻兒,做他順遂美滿一生的觀眾。

可惜世事難料。

那一日後,她再沒見過於朗。

沒兩天,她聽聞他殺人逃逸的消息,很多警車駛來村裡,在於朗家周圍拉起警戒線,大家都跑去圍觀,人心惶惶,也不可置信。

起初坊間眾說紛紜,傳言他弒父弒母,宋曉月不信,她說把她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不會信,後來在飯桌上,父母再聊起這事,更新了說法,說是他爸爸喝多了,用酒瓶砸死他媽,於朗一怒之下就用瓶子的缺口捅死父親。還說走之前,於朗替他媽媽整理過遺容,把她抱放回床上,用毯子覆好。

如親眼所見,他爸爸感同身受地拍筷子,噴唾沫:誰敢這樣對我老娘,換我我也這樣!

媽媽動手拍他,叫他少說瞎話。

而奶奶聽得直笑。

至於更多細節,宋曉月無從得知。

那會她隻覺得,像她這樣置身事外的人可真是輕鬆和幸運啊。

但陳棲知道,翻著快看爛的材料,以及裡麵毫無溫度的白紙黑字,她抬頭問桌對麵的少年:

「我看了你的陳述和訊問的監控錄像,你說你母親當時後腦勺挨了那一下後,倒下去抽搐了一會就不動了,你有嘗試搶救對嗎?」

於朗嗯了聲,麵色冷清:「我給她做了心肺復蘇,感覺她心跳也沒回來,還在失溫,就想打120,但我爸覺得她死了,很害怕,一直拉扯我不讓我打電話,摔了我手機,我當時沒辦法……」

他的話戛止在這裡。

他用詞偏專業,陳棲忍不住問了點題外話:「你在醫大報考的什麼專業?」

於朗看她一眼:「臨床。」

陳棲問:「作案後為什麼不自首?」

於朗說:「我當時很絕望,一心想自殺。」

陳棲沉默幾秒,問:「你一直很討厭你父親吧。」

於朗說:「不止討厭,我恨他。」

陳棲說:「但你半夜走的時候穿的是他的衣服,是為了反偵察?」

於朗說:「我沒有月匈口有口袋的衣服。」

陳棲不明白。

於朗解釋:「我媽那張照片,我怕放在褲兜裡會被壓皺。」

陳棲忽的說不出話。

好一會兒,她接著問:「為什麼會停在綏秀?」

於朗說:「車在路上走時,我遠遠看到一片高山。」

「山?」

「嗯。」

「為什麼要去山上?」

「高考後的暑假,我去蕪城一個工地打了兩個月短工

() ,賺大學生活費,剩下的打算帶我媽去大醫院檢查身體,再去黃山看日出。工地的工作是我……」他頓了一下:「是我爸幫忙介紹的人。按日結算。第一個月我拿到了錢,第二個月因為去學校,我爸從中作梗,對方把錢轉給了他。國慶前我提前回家,想趁小長假拿到錢,有足夠的時間帶我媽旅遊和體檢。他和我說錢沒有了,全輸掉了,因為這件事,我跟他起爭執,我媽幫我說話,才有了那個晚上的一切。」

於朗垂下眼睫:「自殺之前,我想完成沒有對我媽兌現的諾言。」

陳棲撐住嘴,良久沒吱聲。

她輕吸一口氣,往下說:「所以你帶著照片,去了綏秀村,決定上山看完日出後離開這個世界。」

「嗯。」

「後來是什麼讓你改變了計劃?」

於朗沉默了,先前他一直配合她,有問必答,不悲不怨,但此刻,他臉上浮現出陳棲從所未見的波動與遲疑。

陳棲說:「你得一五一十地告訴我所有細節,所有真相,我才能盡我所能幫你。」

於朗這才開口:「遇到了一個人。」

陳棲隱約猜到了:「舉報你的那個女孩?」

於朗幾不可聞地應一聲。

陳棲登時心緒叢雜,不知是慶幸還是惋嘆。

至少他活下來了,這比什麼都強。活下來就有希望。

她說:「她怎麼知道你情況的?」

於朗說:「我不知道。」

「她開始沒懷疑過你?」陳棲雙手在桌上交叉:「因為你處境比較特殊少見。」

於朗還是說:「不知道。」

又說:「她拉了我一把。」

陳棲定定看了他一會:「不打算自殺後,為什麼也不投案自首?」

於朗沒有回答。

陳棲推斷,他喜歡上了這個女孩。

他渴盼跟她有更多時間,接受她的背叛,並毫無怨言。

至少陳棲看到的是這樣。

正式代理這宗弒父案的第一個月,陳棲接到女孩的電話,為詢問案子進展,陳棲婉拒了。之後見麵她跟於朗提過一嘴,於朗說不必搭理,也不要透露更多。她便尊重自己的委托人,拉黑了女孩的號碼。但沒想到對方那麼不依不撓,半年算下來,竟已屏蔽過好幾個來自贛省的手機號。

陳棲不解。

既已主動報案,說明當初的她心底有對善惡的判斷,現在再來做這些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懷揣著一腔熱忱,以及對當事人的惻隱,陳棲也對此很上心,卯著股勁,起早扌莫黑地琢磨。與法院就職的大學同學聊起來,對方也戲稱:大案啊,可以拿來當分析題了。

她從心底裡想幫於朗,竭盡所學,收集一切有價值起作用的人證物證。

無奈她的委托人並不積極。

他好像已經認命,在等候上帝的審判,而非法律的裁決。

一審前的最後一次會麵。

陳棲

問他還有什麼訴求。

他說,沒有。並微笑道:陳律師,謝謝你。

陳棲仍舊認真地為他辯護,堅稱他屬防衛過當。

判決很快下來,很客觀,也很殘酷,法院認定其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但考慮情況特殊,判處於朗十年有期徒刑。

陳棲沉默地坐在被告席後,內心不可抑製的憤懣和悲涼。

人生能有幾個十年,即使當中有減刑,如果沒遭遇這種事,幾年後,這個少年應該已經白衣翩翩地行走在某間公立三甲醫院,施展抱負,救人於苦厄,免人於病痛,而不是自囿於牢獄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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