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登與崩【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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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我們去赴宴!」

博古樓中湯中鬆手上拿著狄緯泰送來的請帖,對張學究說道。

「嗯。」

張學究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再沒有下文。

「狄緯泰請我們去赴宴!!」

湯中鬆提高了聲調又說了一遍。

「嗯。」

張學究還是這般不冷不熱,好似這事兒與他無關。

「他請我們去赴宴,你卻在這裡對我敷衍。」

湯中鬆看到張學究正在目不轉睛的看書,所有的精神似乎都全部投入了其中。

至於那兩聲回應,估計是聽到了湯中鬆的聲音,胡亂應付了事。

至於湯中鬆究竟說了什麼,他卻是一點也沒聽清。

湯中鬆覺得納悶。

以張學究這古靈精怪的老頭兒,怎麼會有如此投入的事?

向來都是一副萬事不縈於懷的清高樣子,唯一在乎過的,就是他那悲慘的徒弟。

「你是個老王八蛋!」

湯中鬆罵道。

他想,這下你卻是再無法裝聾作啞了吧。

「嗯……」

結果,張學究還是喉間擠出一個字,應付了事。

湯中鬆這下才知道張學究是真的被手中的書所吸引的心無旁騖了。

他不知道是什麼書。

但若真是如此好看,為何先前從定西王域來博古樓的路上,都沒見到張學究拿出來看過一眼?

「啪!」

湯中鬆走到近前,兩掌拖著書的封麵與封底,一把給它合了起來。

「你又發什麼瘋!」

張學究不滿的說道。

「《皴經》?這是什麼書?」

湯中鬆這才看到封麵上的書名,但他卻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這書書關於什麼的。

湯中鬆的認知範疇博而不精,雜而不淵。

什麼都知道個大概,但卻又什麼都知道的不真切。

這也怪他自己讀書時不認真,天天變著法兒的隻顧著想該如何氣走那教書先生。

他覺得書都是人寫的。

看到什麼,想到什麼,就寫出什麼。

著實沒有什麼大的意思。

若是看書,還不如去看寫書的人。

琢磨透一個人,可比精通一本書要有趣有用的多。

不過他這麼想倒也沒錯,畢竟這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大部分人都是通過書上的文字,透過紙張,封皮,看到寫作之人的內心與精神。

若是跳開這一環節,直接去看寫作人的內心與精神豈不是能學的更多更透?

所以湯中鬆當時告訴他老爹,你要讓我讀書也行,隻不過有一個條件。

畢竟這讀書人有幾分真才實學不能光靠口頭功夫,也不能憑借他穿著什麼顏色,什麼質地的文服。

湯銘知道這臭兒子的小心思……八成又要出什麼幺蛾子來逃避學業。

但當下這世道,不識字的人叫做文盲,沒文化的人叫做白丁。

武修隻練武,也難免被說一句『隻知逞匹夫之勇。』

人們敬佩的是像張素那般的文武雙全之士。

可世間哪裡有那麼多通才全才?

一個人隻能睡一個枕頭。

就像一個屁股若是想同時坐上兩把椅子,隻會從中間掉下去一樣。

湯中鬆自認天資過人,他也著實很聰明。

不過他知道自己成不了張素,更不可能是『文武雙全』的神人。

他告訴湯銘,教他的人得有真本事。

什麼叫真本事?

用別人寫的書算不得真本事,用自己寫的書才算得上是真本事。

因此,教他的先生一定得用自己寫的教材。

光是這一條,便讓他又逍遙自在了一陣。

畢竟這世間的道理滿共就那麼多,能寫的先賢早就已經寫完了。

所謂的推陳出新,不過是酒瓶裝新酒,根本做不得數。

不過湯銘付的酬勞很高,而且在丁州若是成為丁州州統之子的文道先生,也是一件極為光榮的事。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能穿上那一身文服固然不錯,但若是能把這文服變成白花花的銀子,變成田畝豪宅,豈不是更加不錯?

於是乎,在新條件公布之後,僅僅過了月餘,丁州各地的所謂「新書」便猶如雪片一般飛來。

湯中鬆自然是懶得去一本本看。

他把這些書全部都退了回去,讓這些先生在書中標注好,哪一部分是引用的先賢之說,哪一部分是依據先賢之說的拓展,又有哪一部分是自己的獨家原創。

這一來,自是擋住了很多想要糊弄騙錢的文人。

不過,本來文化貧瘠的丁州,因為給湯中鬆尋覓文道師傅一事變得百家爭鳴起來,倒是一件陰差陽錯的好事!

最後入選的隻有五本書。

的的確確都是些新鮮東西,肺腑之說。

但湯中鬆是何等的心智?

轉轉眼珠就能連撒十五個謊。

而且環環相套,逐步深入,讓人根本聽不出破綻。

再誇張的開場白,再失禮的言語,最終他都能給圓回來,找補上。

不過既然有了書,那這習也是不得不學了。

但是這五本書著實難分高下。

就和世間的道理一樣,正說反說都對。

這便讓湯中鬆右鑽了一空子。

他讓這五位先生每人試教三個月,這三個月,酬勞照付,待三五十五個月後,依據每位先生的實際表現,最終再定下來由誰長久的教下去。

這一招也是湯中鬆的獨創,新鮮熱辣。

在此之前,文道上一師可以收多徒,但是從來沒有一徒可以拜多師之說。

不過湯中鬆對此當然也有他的解釋——誤人子弟。

雖然也是拾人牙慧,先賢的剩飯。

不過他說的是,徒弟拜師是不錯,但師傅可以選擇徒弟,徒弟也能選擇師傅。

師傅選不好,一拜誤終身。

徒弟選不好,一收名敗裂。

所以兩方都得慎重再慎重。

這一番大道理著實把人繞的雲裡霧裡,好不真切。

但細想之下也的確是極為可取。

我想我學好,所以得認真挑選。

我也不想你先生不好,所以你也得看看我夠不夠格讓你教。

湯中鬆好似把自己擺在極為低矮之處,塑造了一個滿心求學的,看書忘渴的形象。

殊不知,他此舉隻是為了跳過學書直接學人。

人寫的書在他手上,寫書的人坐在身邊。

人寫書自然不會一五一十的把內心和精神全都一股腦的倒出來。

就是這遣詞造句也還得琢磨一陣不是?

書麵文章和平日裡的扯閒篇不一樣,光是那些助詞虛詞之乎者也的就夠讓人頭大了。

而湯中鬆的目的,就是看看這人寫的書究竟有幾分真實,幾分造作。

真實到什麼地步,造作到什麼分寸。

這邊是所謂的人情練達。

他看著書,再比照著人。

這人影與書頁讀著,看著,他就重合在了一起。

有些人難捉扌莫些,他就讓他教了自己五個月。

有些人好捉扌莫些,連一個月都沒有教到。

恍恍惚惚,一年過去了。

若是問湯中鬆究竟學到了什麼?

起碼字是認全了,道理也記住了不少。

但更深的學問卻是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來。

一個人活在世上,一生深交能有幾人?

湯中鬆卻是用了一年時間便深交五人。

每一人都是千變萬化,但又有本質的共性。

借著這五人的基礎,為他日後的所作所為卻是奠定了最為重要的基礎。

不過對那五位先生的評價,湯中鬆卻隻有八個字;

「衣冠禽獸,道貌岸然。」

他親口聽到第三個先生酒醉之後告訴自己,他用了湯銘付的高額酬勞又娶了一房豆蔻年華的小妾。

還有一人,則是在賭坊中吆五喝六之時和湯中鬆撞了個臉對臉。

這時候,他們怎麼不提在課堂上交給湯中鬆的那些大道理了?

好色之人還是好色,好賭之人還是好賭。

不管他學問幾何,終究還是說歸說,做歸做。

弄清楚了這些之後,湯中鬆便以此為把柄,讓他們一個二個都慚愧的自己去向湯銘請辭。

湯銘自然知道,這定是湯中鬆這小子從中作梗。

但細問之下,這五個先生卻都說是自己才疏學淺,交不了這湯公子大才,紛紛讓湯銘另請賢明。

五本書讀完了,世間的道理差不多也都知道了。

五個人研透了,世間的人心差不多也都明白了。

所以自此之後,湯中鬆卻是再也沒有拿起過書。

他覺得以張學究的閱歷自然是更加不用讀書,不過這本書似乎隱隱透著不凡,畢竟連名字他都看不懂。

「這不是書,是畫。」

張學究說道。

「畫?我明明看到上麵有字的!」

湯中鬆說道。

「畫書。」

張學究說道。

「畫書不也是書?」

湯中鬆反問,覺得這怪老頭兒是不是看書看傻了,和自己在這無理攪三分。

「你覺得隻要帶字就是書?」

張學究反問。

「當然如此!」

湯中鬆說的理直氣壯。

「那你能把酒釀當酒喝嗎?」

張學究文道。

這一下卻是把湯中鬆的嘴堵了個結結實實……

酒釀雖然帶有個酒字,也的確是跟酒有關係。

但天下間怕是沒有人會把酒釀當做酒喝。

若真有這樣的人,那他的酒量該有多差?

湯中鬆想了想都覺得可笑。

就好比蝸牛也帶有一個牛字,可是誰能把犁頭拴到蝸牛的殼上去開墾荒地?

由此一想,這張學究說的,卻是也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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