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番外:興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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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昔昭下意識的一個念頭,連他自己都沒發現,這其實就是詹茴內心深處的想法。

興明二年二月十九,所有細節都已商議好,月氏太子也先斬後奏的讓全國知道了這件事,國內雖然有不同的聲音,但大體還是歡迎這位未來月氏皇後的。

又是一年送親,上一次,是丁醇帶隊,這一次,還是丁醇帶隊。

不過上一次他是被逼的,這一回,他是主動的。

詹茴也是他看著長大的故人之女,見她要遠嫁到西域去,丁醇內心自然是無比復雜,而且從詹茴祖父那裡得知,她和她哥哥產生了某些齟齬,詹不休完全沒有要回來看她、送她出嫁的意思,也沒寫信回來關心她,丁醇怕詹茴太難過,所以自動請纓。

孟嬌嬌和詹茴鬧了好長時間的別扭,自從那一日吵了一架,她們就再也沒見過,即使詹茴知道,後來是她幫忙,才讓孟昔昭改了想法,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詹茴還是沒有去找她和好。

直到送親這一日,孟嬌嬌穿著淺綠的披風,在宮人的引領下,沉默的來到了詹茴麵前。

詹茴正在等待吉時,見到她,不免的愣了愣。

因為她沒想到孟嬌嬌還會來看自己,她以為孟嬌嬌對自己很生氣,而她自小在孟府長大,滿身滿心都是傲氣,這是孟家全家的寵愛,給她帶來的底氣。受了這種委屈之後,她應當很厭惡自己才對。

發現孟嬌嬌沒有,這讓詹茴感到有些慌亂。

可她依然沒有表現出來,隻是略局促的站起,安靜的望著她。

其實孟嬌嬌也是經歷過一番心理掙紮的,她本不想來,可今早她莫名其妙就早早的醒了,然後梳洗打扮,又莫名其妙的來到了這裡。

看著詹茴這一身由宮中繡娘趕製的貴女服,孟嬌嬌抿著唇,默不作聲,隻把自己手裡的包袱,交到了詹茴手中。

詹茴的手猛地往下一沉,她不禁詢問:「這是什麼?」

孟嬌嬌悶聲答:「吃的,路上吃食不好,聽我二哥說,還會積食,這些都是好克化的,也是你愛吃的。」

沉甸甸的東西落在詹茴的手上,似乎也落在了詹茴的心上,她垂眸,習慣性的笑了一下:「謝謝嬌嬌。」

孟嬌嬌不看她的眼睛,又是一陣沉默,她從自己袖子裡,拿出了一個小小的荷包。

詹茴接過,看著上麵依然蹩腳的針線,她先是淺淺的笑了笑,然後,看著上麵已經有許多進步的圖案,她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乳燕歸巢啊。

抬起頭,她對孟嬌嬌說:「嬌嬌,我以後不會再回來了。」

她的聲音十分穩定

() ,仿佛一個外人,訴說著別人的命運。

「我知道。」

孟嬌嬌聲音發硬,「但我就是想讓你帶著它一起走。」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門外全都是人,她們兩個站在這,可以很清晰的聽到外麵人走動、說話的聲音,所有人都在提醒她倆,時間不多了。

孟嬌嬌指責詹茴指責的沒錯,她就是從來都不說心裡話,她適合傾聽,適合客套,適合在宴會上做個假人,相識近五年,從來都是孟嬌嬌訴說自己的喜怒哀樂,而詹茴聽著,安慰她,卻沒有反過來的時候。

以前孟嬌嬌不介意,或者說,是從未發現過,因為她以為,她們會一直這樣相處到老,直到這點期待被打碎,她才驟然發現,她可能從沒走到過詹茴心裡去。

而這讓她十分十分的傷心。

跟詹茴比起來,孟嬌嬌著實是個好懂的人,詹茴望著她,聽著門外雜亂如同一聲聲催促的聲響,她突然開口,對著這輩子、除了她哥哥以外的第一個人,說了一番自己的心裡話。

「嬌嬌,是我對不住你,我也希望你這輩子,從未認識過我。別人家的娘子不會惹你生氣,也不會惹你哭,嬌嬌,我也想學別人家的娘子那樣,可是……我學不了。」

她也想無憂無慮,也想歡聲笑語,甚至她裝作過一陣子,可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人總是不能時時刻刻都活在謊言中的,那太累了。

詹茴的聲音很輕,最後四個字,仿佛是她鼓起了很多勇氣才說出來的,孟嬌嬌終於看向了她,這個一直在安慰她、一直像親姐姐一般照顧她的人,總是讓她下意識的認為,比自己大了好幾歲的人,實際上,她們擁有同樣的年紀。

如果這話詹茴幾年前說出來,如今的光景,大概會改變許多,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孟嬌嬌突然想起她二哥曾經掛在嘴邊的話,各人的路,都是各人自己走的,別人代替不了。世上的事無法永遠都按她的想法來實現,有相聚,就有別離,有不見,亦有重逢。

心裡那股憤懣的情緒,好似一瞬間就淡了許多,因為她明白了,詹茴並非是拋棄了她,而是選擇了一條離她很遠的路,就像當初,她經歷了孟昔昭被擒的事,一夜之間長大,沒跟任何人商量,就決心要嫁給孟昔昭的同僚,她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的家人,選擇了自己的路,而詹茴也一樣,隻是她的更難走、更撲朔迷離。

孟嬌嬌:「你沒有對不住我,我也不是什麼賢良淑德的女子,雖然我還是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我不怪你,我隻希望,你日後不會後悔。」

這話很熟悉,當初詹不休離家參軍,決意走上與父親相同的道路時,他們的祖父,就是這樣說的。

詹茴不禁笑了起來,別的她無法確定,隻不後悔這三個字,她知道,她會做到的。

「嬌嬌,保重。」

「你也是。」

…………

吉時到,車隊緩緩向前移動,烏央烏央的人群在一旁送行,中間那個華麗的車駕,

始終都沒有打開過窗戶。

孟昔昭和崔冶站在皇宮的城牆之上,孟昔昭嘆息:「希望會有個好結果。」

崔冶也望著那片喜慶的顏色,回應道:「無論如何,都是她自己選的。」

隊伍一路向西,然後再向北,二十天之後,便到了金城,隻要出金城,他們就離開了齊國。

詹茴以臣女之身出嫁,比不得公主,但因為這裡的人都被孟昔昭精挑細選過,所以沒人敢輕待她,更何況,月氏人也在這,誰會給月氏太子妃臉色看呢。

即便如此,詹茴也依然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脾氣,她對每個人都很好,從不惹事,安安靜靜的,讓眾人心悅誠服,發自內心的想要報答她。

到金城之時,有人學著以前的規矩,在地上抓一捧土,然後存起來,以後就靠這個懷念故鄉,詹茴身邊的侍女勸她也抓一把,但詹茴搖搖頭,沒有這麼做。

在金城的最後一日,詹茴躺在床上,許久都未睡著。

出了齊國,便是月氏的國土,齊國人等閒不得入內,齊國的將軍,更是絕不能踏入一步。

若最後一日都沒有見到哥哥,那以後,恐怕也難見到了。

心裡轉著這樣的想法,快到天亮的時候,詹茴才閉上眼,睡了一會兒。

第二日,黃沙漫天,不過是金城的一個普通天氣。

越靠近邊境,越是如此,進入金城以後,曾經的秦大官,如今的秦員外,還過來看望了一下詹茴,明明沒他什麼事,可他留在了送親隊伍中,準備把詹茴送出齊國,然後自己再回來。

眾人心知,像長公主那樣、沒幾天就回去的情況,是千年才有一回的奇事,他們出去了,就是出去了,不會再回來了。

所以當月氏的國土近在眼前之時,所有人都變得沉默,行進的步伐也慢了,黃沙飛在眾人麵前,像是在給他們送行。

而由遙遠處傳來的馬蹄奔騰聲,直到近前,才被眾人察覺到,他們驚愕的轉頭,看見為首的一個人,威武昂藏,穿著帶血的銀甲,在黃沙當中策馬飛馳,直到來到了隊伍身邊,那人猛地拉緊了韁繩,馬匹高高躍起,發出響亮的嘶鳴。

月氏人還以為是馬賊,立刻戒備起來,而齊國人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誰,歡喜的像是看見了自己的家人。

「詹大將軍!」

「是詹大將軍!」

車駕當中的詹茴,聽到這句話,她愣了一下,然後趕忙打開窗戶。

外麵,她的兄長一隻手拎著韁繩,控製著馬匹的踱步,同時緊緊盯著她的方向,隔著黃沙,她依然能看到詹不休的眼睛,那眼睛裡仿佛有千萬句話想說,但詹茴知道的,她的兄長,根本說不出口。

得知虛驚一場,是大舅哥前來送行了,月氏太子趕緊讓車隊停下,原地休整,他想去跟詹不休說幾句話,結果被攔在外麵,默了默,月氏太子沒有打擾這兄妹二人,而是轉身離開了。

但車駕當中,他想象的兄妹二人溫情時刻,並沒有發

生,反倒是兩個人坐著,冷冰冰的對峙。

詹不休問:「為何要嫁去月氏。」

孟嬌嬌哭鬧不止都問不出來的答案,如今,詹茴隻沉默了一陣,就回答了他。

「我不信任皇帝,也不信任朝廷。」

詹不休捏緊了自己的拳頭:「所以你就要嫁給月氏的太子?」

詹茴:「對,這樣有朝一日,若皇帝想要對你動手,你便有處可去了。」

詹不休怔了一下,然後怒吼出聲:「我不需要你來為我圖謀後路!」

詹茴沉默了片刻,說道:「那哥哥就當做,我是為我自己圖謀後路吧。」

詹不休被她噎的說不出話,好半晌過去,他才重新開口:「你明知道,如今的陛下和崔琂不一樣。」

這一點詹茴承認,可是詹茴又道:「如今不一樣,不代表以後也不一樣,伴君如伴虎,爹和先帝也有過君臣相合的日子。」

「那你又如何知道,月氏太子不會也變成那個樣子?!」

詹茴:「我不知道。」

詹不休一愣,他看著自己的妹妹抬起頭,像是有些無奈般,對自己淺笑了一下:「就當這是一場豪賭,哥哥的賭注在齊國,我的賭注在月氏,兩邊都能贏,自然皆大歡喜,隻贏一邊,那贏的那邊,就是我們的退路,若兩邊皆輸,便是天要亡我詹家。至少若真的走到那一日,我也曾嘗試過,自可灑脫迎接那樣的結局,而不至於像阿娘一般,以淚洗麵,絕望自戕。」

詹不休愕然的看著她,他們二人的母親,那個溫柔美麗的女子,他們幾乎從不提起她,詹不休以為詹茴那時候年紀小,已經忘了阿娘是什麼模樣,沒有想到,她記得,而且記的那麼清楚。

喉嚨裡盤桓著許多的話,可這些話,他根本說不出口,最後他隻能硬邦邦的質問:「你這樣做,可考慮過祖父?」

提起祖父,詹茴臉上的淺笑漸漸隱沒:「是阿茴不孝,在家中時已給祖父磕了頭,凡事就是如此,顧此便要薄彼,祖父說不怪我。」

詹茴垂著頭,聲音十分平靜,可她幾乎就是詹不休養大的,詹不休知道,她越這樣,心底越是不平靜。

他妹妹是個不會哭的悶葫蘆,哪怕心裡有委屈,別人也沒法知道。

詹茴沒有對他說完全的實話,她隱瞞了一部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嫁去月氏有諸多的風險,她又何嘗不知,在答應之前,對於那些風險,她必然是已經再三的考慮過,並做出了相應的對策,這些對策可以讓她與齊國割裂、與詹家割裂,無論如何,承受後果的,都隻有她一人而已。

這是他的妹妹,是他看著長大的妹妹,所以他無比的明白,那些對策,會是多麼的決絕與果斷。

心頭一陣無力的感覺劃過,像一把刀,把他割的皮開肉綻,他說他妹妹是悶葫蘆,但他自己好像也沒好到哪裡去,即使這樣難受,他也隻是淺淺的閉了閉眼,把心中的苦楚,都按了下去。

再睜開眼之後,他好像已經不再生氣了。

他對詹茴說:「想回來的時候(),告訴哥哥?(),哥哥去接你。」

這一句哥哥去接你,代表著他個人與月氏的敵對,而若真的到了那種情況下,恐怕齊國也是他的敵人了。

詹茴覺得不會有那一天,她也不會容許那一天的出現,但她還是抬起頭,對詹不休笑了笑,當做答應了。

月氏太子還準備讓這兄妹倆多說一會兒話,但沒多久,詹茴身邊的侍女就來通知,說可以重新上路了。

詹不休全程都跟在詹茴的車駕旁邊,詹茴把窗戶打開了一條縫,隻要轉過頭,就能看到她兄長的側臉。

這樣堅毅、可靠的側臉,護著她長大,護著她遠離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護著她每一日的安穩和每一夜的平靜。

送君千裡終須一別,更何況,這段路,很短很短。

跨過邊關那一刻,詹不休就停在了原地,他看著長長的車隊,仿佛時間的具象化,和一隻看不見的手,把詹茴一點點的,從他的身邊扯走。

他一生隻經歷過兩次撕心裂肺,第一次,他恨不得把全天下的人都殺光,他用稚嫩的身軀痛哭、咆哮,他的感受,所有人都聽得到。

而第二次,他沉默的品味著一切,思考著他的人生,他妹妹的人生,究竟是怎麼才淪落到了這個地步。

為什麼,明明已經是大將軍了,他已經走的這麼高了,為什麼,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呢。

當隊伍被黃沙淹沒,再也看不到一點的時候,詹不休默然不語的讓馬掉頭,然後帶著他的人,又回戰場上去了。

秦非芒同樣留在這裡,他望著詹不休離開的背影,心裡淌過淺淺的傷情。

而遠處,被黃沙遮擋的地方,詹茴一直克製著想要回頭的想法,終於,她還是沒有忍住,打開窗戶,她往後望去。

可是後麵什麼都沒有。

沒有關隘,沒有樹木,沒有人。

直到這時,那個早就知道的事實,才像一把錘子般,猛地擊中她,讓她無比清晰的認識到,她不會再回去了,她的哥哥、祖父、好友,她的故鄉、她的家,都見不到了。

詹茴愣了一下,突然,眼淚從她的臉上掉落,像斷線的珠子。

人生中的第一次大哭,是在風沙當中,風沙化解了她的聲音,讓這唯一一次的大哭,也變得悄無聲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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