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給我滾出去（1 / 2）
那股詭異的黑煙從畫卷中鑽出來之後，迅速墜落在地，凝結成了一個黑乎乎的細長人影，像是幾根燒焦了的火柴臨時拚湊出來的，沒有五官，沒有手腳，隻在腦袋上裂開一道可怕的「大嘴」，陰惻惻的笑著。
九辛婆婆拄著拐杖，滿臉震驚的上下打量著那個「火柴人」，在這位百歲老人的悠悠歲月裡，尚未見到過如此奇怪的……東西。
火柴人佝僂著身子，伸出並沒有手指的手，高高舉過頭頂，隔著老遠的距離，極其倨傲的點了點對麵那個滄桑老人，「老東西，想活命的話，趕緊滾出這小子的腦袋，看到過我的事情，最好也別告訴任何人，不然的話，嘿嘿，就別怪本大爺不客氣了！」
九辛婆婆麵無表情，隻是提起手中拐杖，猛地一砸——
整個空間猛地一震！
火柴人猝不及防，像是一個皮球一樣高高彈起，又墜落在地，重新跌碎成一團黑煙。
隻聽老人沉聲道：「我不管你是什麼東西，但是在這裡，你最好老實點。」
地麵上的黑煙重新凝結，火柴人緩緩爬起，然後，陡然的一個加速，一記鞭腿踢向老人的腦袋！
九辛婆婆動也未動，隻是眉頭一皺，虛空之中，仿佛有一座看不到的大山拔地而起，那個火柴人「嘭」的一聲撞在大山上，再次碎成一團黑煙。
然後第三次爬起，大概是終於意識到此處空間的異常，自己的力量根本發揮不出來，忍不住咒罵道：「死老婆子，你到底把本大爺拉到了什麼鬼地方？！」
「你先告訴我，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為什麼要藏在這孩子的意識裡？」
火柴人坐在地上，雙腿攤開，擺出一副我怎麼可能會告訴你的姿態。剛剛那兩次攻擊也不是真的毫無意義，最起碼它已經意識到，雖然在這裡它傷不到這個老人，但這個老人似乎也沒法傷到它。
「不說？那我自己看。」
九辛婆婆重新將目光轉向那條回憶長河，在火柴人逃出來之後，不止一幅畫卷發生了波動，九辛伸出一隻手，顫顫巍巍的將那幾幅畫卷招到了跟前。
耳邊又響起了阿塔焦急的呼喊。
現實世界裡身體上的劇痛，已經開始影響到瞳術空間裡的自己，不用阿塔的聲音提醒，老人也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極限，可是，這個火柴人身上那種幾乎肉眼可見的邪惡氣息，卻讓老人不可能在此時住手。
這樣的一個東西藏在腦袋裡，這孩子以後的日子怎可能好過？
我得幫他。
這一次，老人看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仔細，她伸出食指和拇指，一次又一次的放大畫卷，努力觀察每一個人細微的表情變化，認真思索每一句話的言下之意，想要找出與這個火柴人可能有關
的所有細節。
好久之後，終於一遍看完。
老人眉頭緊皺。
「哈哈哈哈哈！老婆子，你是不是傻，這小子自己都不知道我早已經附在了他身上，你看他的回憶，能看出來個屁！哈哈！」
火柴人猖狂大笑，滿地打滾。
老人充耳不聞，雖然這一遍確實沒有看出這個東西的真實身份，但其中有幾個場景明顯十分詭異，每一次小獵極為悲傷時，他父母的幻影都會從那個極為古怪的石頭裡鑽出來，然後小獵就會出現一段時間的記憶斷層，再清醒時，人已經在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了。
很明顯，關鍵就在於小獵記憶斷掉的這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問題在於，這是小獵的回憶長河，若是連小獵都不知道，別人又怎麼可能知道？
老人拄著拐杖，靜靜的沉默了一會，在猶豫。
但她很快釋然的笑了笑，伸手拉著那個始終懵懵懂懂的「薑小獵」的手，雖然明知道他醒來之後不會記得此間的任何事情，還是語氣溫柔的說了一句話——
「孩子，命運待你不公，但你一定要記住，隻要你努力走下去，總會遇到像我一樣願意幫你一把的人的。」
言畢，老人拉著少年的手，向前一步——
走入了畫卷。
鬥轉星移。
下一刻，兩人發現自己腳踏虛空，頭頂是一輪明月，腳下是一座山穀，穀底有一座小城，而兩人對麵，則是一座雙峰奇山。
望仙穀，留仙城，北屏山。
正是小獵回憶裡的情景。
巫族人開眼之後的瞳術雖然有很明顯的強弱之分，但並不絕對，一些天賦過人的巫族人也能通過後天的修煉激發出一些不為人知的強大潛能，九辛婆婆這種「走入畫卷」的本事，就是更深一層的瞳術，一旦走進了畫卷，九辛婆婆就能以旁觀者而不是親歷者的視角來重新經歷這些回憶。
幾乎等同於回到過去。
當然，代價也更恐怖，九辛婆婆終其一生也才隻用了三次，都是在年輕時候，每一次施展完都要昏睡好幾天才能蘇醒，而這次，是第四次。
意味著什麼，老人心知肚明，但她已顧不上了。
九辛婆婆緩緩地帶著薑小獵，飄向那條蜿蜒在北屏山裡的山道，在一塊刻有「危險勿入」的石碑後麵，坐著一具眼眶裡閃爍著綠色妖火的骷髏，和一個身著紫衣低著頭擺弄石子的小女娃娃。
此時的薑小獵正一身魔氣的躺在骷髏腳下，一動不動。
在九辛婆婆靠近的時候，那具鬼火骷髏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抬頭看了一眼，這位巫族族長平生第一次在自己的瞳術空間裡感到了一絲心悸，她下意識的停住腳步，向那個骷髏輕輕點頭致意，表示自己絕無惡
意。
鬼火骷髏便又低了頭，似乎隻是看了一眼星空。
九辛婆婆暗自鬆了口氣，也不敢再繼續向前，就保持著這個距離靜靜旁觀，好在骷髏說話的聲音已經足夠清晰的傳過來。
明明是身處在一段虛假的回憶裡，行事卻如此小心謹慎，似乎有些可笑，但九辛婆婆卻不覺得有任何不妥。巫族人的瞳術，是上蒼恩賜的神秘天賦，哪怕是巫族人自己很多時候也弄不清這種能力的極限到底在哪裡，所以哪怕明知道是在自己的瞳術空間裡，九辛婆婆也不敢有分毫的放肆，因為她並不知道這片瞳術空間跟曾經真實發生過一切的那個世界，兩者之間的壁壘到底有多厚，萬一，萬一這具讓自己止不住的心生懼意的骷髏真的有能力打破那個壁壘呢？
一劍斬殺異世客？
聽著很離譜，但未必不可能。
所以老人隻敢保持這個距離，神態恭謹安安靜靜的聽著。
紫衣小女孩似乎無法開口說話，大部分時候都是骷髏在自言自語。
一遍聽完，火柴人的身份終於清楚了。
早知世間有魔，但沒想到竟然會在此時此地遇到，而且還是所有魔物中最為難纏的心魔，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它能跟著小獵的意識進入到自己的瞳術空間裡，為什麼它能在瞳術空間裡保持完全清醒的意識，甚至還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擅自篡改小獵的回憶。
對於最擅長操縱人心的心魔而言，做到這些再簡單不過。
按照那位骷髏劍客的說法，心魔的本體至今為止仍然被其死死的鎮壓在留仙城北的花溪穀中，附身在小獵體內的不是簡簡單單的一縷魔氣，而是心魔分離出來的一部分本體，不夠強大，但足夠難纏。心魔不知為何認定了小獵，分離出來的魔體始終沒有更換宿主，一直就躲在小獵體內，心魔以貪嗔癡恨為食，它會一直利用小獵經歷過的痛苦和絕望來汲取魔力，同樣也會在小獵無意識的情況下，誘導他陷入到更大的怨恨當中。
小獵這孩子，年紀太輕，經歷也淺，心境上遠遠稱不上無懈可擊，再加上他在尋仙峰上的那段經歷也滿是心酸，心魔好幾次趁虛而入，竟然在短短半年多時間裡就積蓄出了一股堪比歸墟境的恐怖魔力，這種修煉速度，換成是人世間任何一個修道天才都要望塵莫及，這就是魔的可怕之處。大概一個多月前，小獵被趕下了尋仙峰，藏在他體內的心魔分身一度想要將這部分魔力反哺給本體，但是被這骷髏劍客提前察覺，一爪子將其辛辛苦苦積攢了半年的魔力捏了個粉碎，差點沒把心魔都給氣出心病來。可惜的是，任憑這位骷髏再怎麼的修為通天，也難以將藏匿在小獵心境深處的魔種給徹底消滅，最終還是聽了
那個紫衣小女孩的意思，放他離開了。
從那之後到現在，也才隻過了一個多月，誰也沒想到，小獵體內的心魔分身竟然這麼快就再度蘇醒了過來，難道是雙牙關下那場充斥著戾氣和絕望的死戰，又被心魔鑽了空子？
此魔的可怕與難纏，可見一斑。
可想而知，有朝一日，若是這魔物真的沖破骷髏劍客的壓製，重現人間，彼時，必定天下大亂。
心念及此，九辛婆婆對於這位本名慕容長歌的骷髏劍客不由生出了幾分敬意，不知道他為什麼明明修為驚天，居然還淪落成了這麼一副不人不鬼的樣子，更不知道他都變成了這麼一副不人不鬼的樣子了，為何還願意為了這人間，一人一劍，鎮壓魔物多年？
但，世人最該敬仰的，不就應該是這樣的修仙之人麼？
九辛婆婆最後鬆開拐杖，雙手合於月匈前，對著那位側身而坐的骷髏深深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