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玫瑰（1 / 2）
楊花親手做了些角兒，精心盛到描了花的青瓷碗裡。
熱騰騰的蒸汽撲到她的臉上，纖長的睫毛沾上細小的水珠。
這興奮之情難以掩蓋，門外又來了故人。
「楊花，冬至節好。瞧我給你帶了些什麼？」
楊花走上前去，是一支金簪。
她驚訝地捂住嘴：「這太貴重了……」
「這算什麼？趕明兒正月初一，我可得送楊花比這更好的來。」
楊花微微一笑，轉身將碗裡的角兒放在桌上。
「一路辛苦了，嘗嘗我的手藝吧，暖暖身子，再趕路有精神些。」
袁楓坐下，打趣道：「府衙離這兒能有多遠，楊花還怕我在路上餓暈了不成？」
「讓你吃就吃，還廢話起來了。」
「我吃，我吃。」
「味道如何？」
袁楓豎起大拇指：「味道妙極了。」
原來青梅竹馬的情誼，在孜亞的麵前一切都變得不值一提了。
「這是我親手做的角兒，公子嘗嘗。」
孜亞看著楊花畢恭畢敬捧上跟前，隻笑道：「何必挖空心思做這些？」
「冬至大如年，何況在大宋，公子怎會不想家呢？」
「家……」
孜亞一瞬間陷入回憶，追憶那遠在天邊的家鄉。
不知草原上，可依舊還盛開著拜合蒂心愛的花？不知天山池邊，那挺拔的青鬆是否遙望著火焰中的王城？不知親愛的阿娜，是否日思夜想著自已……
「我的家，是回不去了……」
楊花疑惑：「何故回不去？若是想，任憑它遠在千裡萬裡。」
孜亞默默垂下了頭：「我是被遺棄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伸出手接住空中的雪花，就像曾經在高昌的篝火夜會上，那明亮而溫暖的火星。
我是被遺棄的人。
被王國遺棄的人。
你可知孤苦之味？
阿塔與阿娜是政治的結合，隻是可憐我最好的阿娜，要忍受這麼多的艱難痛苦。憑什麼那個薄情的男人就能獲得一切，難道隻是因為他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的可汗王位？
我是阿娜第一個王子。是的，名正言順的長子。可在阿娜以前，還有一個先王後的兒子，他叫莫明，比我大了七歲。
莫明對我沒有敵意，這離不開阿娜待他的和善。不過，不是所有善意都能夠得到回報，比如那個侍女。
你問我如何看待巴圖爾？嗬，一個下賤的侍女的孩子，是私通的賤種。他能有一半高昌王室的血脈，那是他前幾世修來的福分！
可就是這個下賤的侍女，奪走了阿塔的心，他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愛我的阿娜。是的，就連對這個私生子，也比對我要好的多。
阿娜曾經說過，阿塔與那侍女原來才是一對，可侍女的身份實在太過卑微，是不可能成為王後的。
年輕的阿娜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家，踏入這陌生的王城，縱使她的身上珠寶琳琅，可阿塔的眼神卻始終在那侍女的身上。即使她穿的是樸素的衣裳，即使她臉上沒有任何裝飾。
阿娜很苦惱，自已的到來是否是一個錯誤？她愧對那個侍女，於是默認她與阿塔的私下往來。
阿娜懷上我時，那個白眼狼侍女將巴圖爾帶到她的麵前。我不知道她們說了些什麼，不過大抵是針鋒相對。
直到我十歲，阿塔的偏袒也沒有收斂。巴圖爾作為侍女的孩子，卻能夠享受與我同等的待遇。他越發的蠻橫無理，甚至強迫我叫他阿卡。
我怎麼會向他低頭？於是我狠狠咬了他一口，直到咬掉了他的耳朵。他尖叫起來，抽出佩劍往我的身上揮動。我不知道這滿身的鮮血，究竟是巴圖爾的，還是我的。
阿塔怒不可遏，揚言要殺了我。阿娜將我護在身後，替我向阿塔認罪：她願意用這條命來償還。
阿塔清醒了過來，不過我想這並不是因為他終於理解了阿娜，而是他不敢得罪阿娜的母族。盡管如此，他也有的是辦法冷落阿娜。
又一個冬去春來，莫明已經十八歲了。
那侍女不知道在阿塔枕邊吹了多少風，竟然要讓我跟隨前去宋國的隊伍，學習漢人的治國之道。
她美其名曰是為了日後好輔佐莫明，其實就連十歲的我也知道，她隻是想找個理由，在路上將我截殺。
莫明和阿娜保護著我，隻是我卻逃不出巴圖爾母子倆的手心。
在北庭避暑的時候，巴圖爾將我騙到了天池，想要將我溺死在水裡。我拚命掙紮，慌亂中用劍刺傷了他。
他氣急敗壞，我則被他推到山下。
當莫明找到我時，我已經傷痕累累。
他沒有聲張，其實就連他也明白，我隻要一日在巴圖爾母子的視野下，我就沒有一天的安生日子。
「去宋國吧，即使如今的國主早已不是昔日的天可汗。或許他們會善待你。」
莫明將我喬裝打扮，送到了前去宋國的商隊。
臨行時，阿娜的眼淚就像珍貴的珍珠脫了線一般。
當商隊遭遇匪徒，隻有我僥幸逃脫。
沒有人知道在沙漠的中心有多麼炙熱，我在死人堆裡，靠著撿拾他們的殘骸才得以活命。
我跟隨著一個又一個商隊，變賣了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可隻有阿娜留給我的這把刀，我永遠將它視為我的生命。
他們在高昌，會好好的吧……一定會的，有莫明在，一定會的。
我到了宋國，這是我想象不到的繁華。即使與高昌相比，這兒卻是更加的繁榮富饒。
為了活命，我別無他選。
我做過酒樓裡的舞者，也去過戲班子做樂師，三百六十行，我已經體驗過了一半。
好在有人賞識我，許我做了他的門客。可是在一個狂風暴雨的夜裡，他酩酊大醉地推開了我的房門。
你可知何為屈辱？
在宋國的這十年，就是最落魄時也未有如此絕望。
那年我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