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疑慮如毒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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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愛情意味著一場爭奪,要從一個寡廉鮮恥的女人那裡把自己所愛之人搶回來……那麼我寧可不要愛情,或者不要這個男人!」

女演員容蕙尖頜大眼,一張時下流行的臉孔,對著鏡頭聲嘶力竭。

我內心的某根弦猶如飛鳥劃過,急劇地一撥,想起昨夜。對麵的布景玻璃窗上,越過容蕙的側影,映出我毫無表情的臉孔,鎮定自若地端著相機,微微抿著嘴,沒有流露任何倉皇錯愕。不,無需想,台詞與我不相乾,我們的情形完全不是這回事。一邊繼續按下快門,把握拳嘶吼甚至麵目有些猙獰的容蕙攝進我的佳能5D Mark IV裡。

片場在一個臨時搭建的影棚裡,場景是一間臥室。兩麵白牆,一張黑色的復古大床靠著其中一麵,相鄰的另一麵牆上是窗戶,猩紅的窗簾拉開了一多半,從窗中透出黑沉沉、暗藍的夜色。雪白的被單堆起,穿著黑色真絲睡衣的容蕙坐在床上。

「Cut !」大平的喊聲中斷了表演。

所有劇組成員似乎都鬆了一口氣,然後各自在原位上活動手腳,等候下一步指令。

「重來一遍,」大平對容蕙說,「注意一下表情。」說著從他的監視器上抬頭,望我一眼。

我沖他比劃個手勢,表示這是一個英明的決定。

片場拍劇照雖然要比在攝影棚拍人像難度高些,但對我來說不是問題。隻是女演員說台詞時如果管理不好自己的表情,實在會很難為攝影師,也浪費了那樣一張雖然毫無特點但蠻漂亮的臉孔。

一張張快速回看之前的成果,一邊毫不手軟地按著刪除鍵,一邊腹誹大平的審美。開拍前他還信誓旦旦對我和夢露說隻用麗質天成的高級臉,結果女一號還不是一張處處泄露醫美痕跡的精心雕琢的臉蛋。但想想大平素來直男,分辨不出先天和後期加工,倒也不怪他,哪裡像我,天天貓在照相機後麵,有時一天要看十幾張不同臉孔,早已練就火眼金睛,誰的臉哪裡動過一瞄即知。

所有人就位,隨著大平一聲令下,「Action!」容蕙開始新一輪的表演。這次的表情哀戚些,不再像之前那般咬牙切齒,一雙大眼泫然欲泣。

「如果愛情意味著一場爭奪,要從一個寡廉鮮恥的女人那裡把自己所愛之人搶回來……那麼我寧可不要愛情,或者不要這個男人!」

我找尋角度,按著快門,但再度聽到這段台詞,心裡仍是咯噔了一下……但世德已經答應不再去見那個女人,除非我在場的情形下。當然應該相信他,何況事情也未必如我最壞的設想……現在有點後悔今早不該離開了,答應幫大平拍劇照晚兩天也沒什麼,他這部劇才開拍,至少還要再拍二十天。

匆匆按著快門,希望今天能早點收工,也許該為世德準備晚餐,然後看場電影。盡管看起來相安無事,今早分別時仍有親口勿,但還是感到在昨晚的不快後,亟需做點什麼,好讓彼此都盡快忘掉那件事,然後重回我們生活的正軌。人的確是習慣性的動物,尤其習慣享受,在習慣了愛情的甜蜜後,一點點摩擦都不願承受。

按下了另一個驟然浮出的想法:如果有一天生活不再如此了呢?是否,還能夠回到沒有世德、沒有愛情的生活?

這想法令人不寒而栗,如同抽去溺水之人的浮木。

今天……實在是有些心浮氣躁,失魂落魄。怪這台詞,總引起不好聯想。等下倒要問問大平,這部劇是什麼樣人寫的。

這次攝下的容蕙比前一組要好,但說到台詞,有哪裡不對,透著某種別扭。果然,大平再度抬頭與我目光相遇。演員和劇組都已停下,默默等他發話,他卻沉吟未語。

容蕙湊過去看回放,態度謙遜,囁嚅道,「導演,我演的是不是有問題?」

大平不答,從導演椅上施施然起身,白色阿拉伯風格上衣前短後長,黑色寬大布褲在腳踝束緊,慣常的百納底黑布鞋,踱我身畔,看也不看剛拍的照片,雙手將及肩頭發從腦頂拂向耳後,一雙狹長飛向太陽穴的眼睛盯住我,問,「嘉葉,你覺哪裡不妥?」

我笑,「你一大導演,來問攝影師。」

「論審美和鑒賞力,我最服你。」他高帽送上。

大平是多年老友,也是合夥人,與我合開一間攝影工作室,隻是他近年開始轉行導演,工作室由我一人打理。若非此等交情,休想我應他來片場幫拍幾幀劇照。同樣時間,在工作室已夠拍三兩家的商業廣告。我是一個計算時間成本的人,時間用來享受生活可以在所不惜,工作的話,當然要算性價比。

我想一下,「應該是台詞。太書麵,現實生活裡大約沒人那麼說話。演員可以不必一字不差背誦吧,按個人說話習慣和角色理解適當改動,用自己的方式說出來,會不會比較好。」這個叫容蕙的,顯然是在強背原文。

大平拍掌,「可不是,她說的話不是自己的,難免表演也僵硬。」他突如醍醐灌頂,「塔可夫斯基說,演員應當處於一種無法佯裝的狀態中,麵對鏡頭,演員必須呈現出特定戲劇情境下真實而直接的存在。」

天哪,自他重拾導演夢以來,就對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如奉圭臬,幾乎言必談及,現在又來。但我也知道,塔可夫斯基拍電影,寧可演員不熟悉腳本,對未來的命運毫不知情。

「用我自己的話說?」聽完大平的交代,容蕙有些犯難。

「要不——嘉葉——不,莫老師,你示範下?」大平沖我擠眼。

「神經。」我罵他,「我又不是……演員。」還好及時吞下戲子兩字。

容蕙已經挨過來,笑容裡是討好,還帶著幾分嬌憨,就差扯我衣袖了,甜甜道,「美女攝影師姐姐,莫老師,莫姐姐,求你教教我。」

「別聽你們導演的,我哪會。另外,千萬別叫老師。」傳道授業解惑是為師。每次聽到對職業不是教師的人叫老師,我都頭皮一緊,何況我還特別討厭好為人師的人。人家明明沒問,他卻一大堆教導劈頭蓋臉拋過來,極其討厭。

容蕙嘆了口氣,「姐姐這麼漂亮,身材又好,聲音也這樣好聽,如果不做攝影師來做演員,那我們真要沒飯吃了。」

陌生人的贊美我向來難以回應——謙遜並非我所熟練掌握的美德,而虛假又歷來是我不願俯就的,好在大平熟知我,岔開話題,「嘉葉,你就說說你們女人一般遇到這種情況——」

我打斷他,不自禁就揚了頭,傲然道,「若是一個男人需要搶,不如放手任他禍害別人去。」

「行行,你狠。」大平抱了抱拳。

容蕙再站回鏡頭前已有改觀,臉上掛了憤怒與倔強,昂首握拳:「如果愛情意味著一場戰爭,要和一個寡廉鮮恥的女人去搶……那我寧可不要。不要愛情,或者——不要這個男人。」

我點頭,一邊重新抓拍幾張。大平也頗滿意,但還是要容蕙再拍一條,語句更順暢些。許是聽得多了,心裡的異樣稍減,但仍是禁不住看時間,希望早點結束。

接下來男演員登場——倒不算太油頭粉麵,略有幾分男子氣,兩人開演對手戲。容蕙這次換了一套頗性感的白色蕾絲睡衣,月匈口若隱若現,一雙白腿展露無疑,斜倚在床上。已經是另一場,大致劇情是苦等男人夜半歸家,然後追問行蹤雲雲,兩人開始發生爭執。

我選角度連按快門,心說像我們夢露那般有本事的女人,都是男人苦等她追著問,但我這種沒出息和能耐的,大約也隻能淪落到戲裡這般。女人這樣多不可愛,再性感的裝扮也難以挽回討嫌。

可是,真的不問、不討人嫌,就是聰明女人、就能得到愛和尊重嗎。

片場這角雖被布置為深夜,但隻需扭頭,便能從影棚另一側的窗望見此刻外麵的天空。今天是一個適合在自然光下拍照的好天氣,不明不暗的光線和不冷不熱的溫度,比深城往年12月的氣候要宜人。然而今天也許更適合用來約會——這樣舒服的天氣,如果下午和世德去公園裡慢跑……就是走一走也是好的。但是也許要拍到下午了,大平還特意安排了另外幾個演員的戲,我也原本計劃花一天時間幫他全部拍完,以免反復折騰。

然後我收到了世德的訊息。

說要去見那個女人。

一陣焦躁淹沒了我,完全覆頂。

「幾時。」我問,相機丟到一邊。

「約了一點。」他很快回。又補充,「隻是咖啡。」

「哪間?」我看表。

「附近的星巴克。」

還好不是我愛的那間尤利西斯,不是他和我常去的尤利西斯。我回一個好字,收拾器材,歸攏一個背包,走向大平的匆忙間帶倒了椅子,其上橫七豎八堆放的衣物散落一地。正待彎月要,化妝師跑來,滿臉堆笑,擺手讓我勿管,我確實趕時間,於是輕聲道歉致謝,留她自行收拾。

「有事先走。」如是告訴大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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