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我想給你,世上最好的(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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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細雨洗去天地間紛雜的塵埃,夜盡天明後,第一縷晨曦穿過山崖上的冰淩,格外的澄明溫暖,昆侖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似也在這一日消融些許,清涼的雪水順著山澗,潺潺淌過石縫,潤濕了花木。

半山玲瓏花開得前所未有的好,遙望去,似一叢叢雪青的彩霞,蒙上淺金的朝曦,花枝上露水瑩潤。

寧靜的山道上,人影匆匆,有神族的仙娥仙君,也有山中仙靈。

素來莊嚴肅穆的潮汐殿,也染上一抹俏麗霞色。

飛簷上,垂下一條明紅的絲絛,庚辛架著二腿子,手裡提著一串葡萄,吃得來勁兒得很。

江疑坐在一旁,極少覺得如此渾身不自在。

幾經猶豫,才開口。

「潮汐殿乃眾神議事之處,父神進殿都需正衣冠,恭肅立,咱倆坐在屋頂上……不妥吧?」

「有什麼不妥的?」庚辛拋起一顆葡萄,沒接穩,果子順著屋簷骨碌碌地滾下去,啪嘰一下砸在潮汐殿前的白玉石階上,濺起甜膩的汁水,看得江疑眉心一跳。

她渾不在意地又往嘴裡丟了一顆,「其實昆侖真沒那麼多規矩,父神不也沒說過這屋頂不能蹺二郎腿啊。」

「……」他竟無言以對。

庚辛托著腮,饒有興致地望向雲渺宮大門前,正飄在半空中,舉著兩盞燈籠的身影。

俊不俊且不說,慘是挺慘的。

「一個不周山神君,一個酆都主君,你說……他倆是怎麼被抓來掛燈籠的?這不得翻臉啊?」

江疑看著石階兩邊,叉著月要頤指氣使的女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看他倆還有反抗的機會?」

潮汐殿離雲渺宮不遠,能清楚地聽到那邊傳來的中氣十足的呼喝聲。

「哎呀你再往左一點!歪了都!」鏡鸞皺著眉直嚷。

已經懸在半空中好一會兒的酆都主君黑著臉回過頭,這會兒來根繩子,同那吊死鬼沒多大差別。

「你剛剛讓本君往右挪幾分,怎麼又要往左了?」

「你挪過頭了呀!」她端的是理直氣壯,「趕緊的!還有好些個沒掛呢!」

司幽暗暗呲牙,月匈口堵了一團子火,手上還是乖乖地把燈籠往左挪了幾寸。

餘光瞥向與自己同病相憐的那位,被折騰得也是不遑多讓。

「步清風你燈籠都掛歪了!你得往右邊一點!對對對!……哎呀你再下來些!」餘鳶在下頭直跺腳。

司幽是想不通這丫頭是怎麼把人從不周山拉過來的,但這位不周山神君的脾氣啊,未免也好得出奇了,前前後後折騰了快半個時辰,竟還能笑著問下頭的人,這樣掛對不對。

這要換了他——

「帝君您發什麼呆呢!燈籠再往左一點!」用最客氣的尊稱,說著最不客氣的話。

「行行行!」他無奈望天,趕緊又把燈籠往回挪了挪。

庚辛笑出了聲:「一物降一物啊……」

「誰說不是呢。」江疑嘆了口氣,莞爾,「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好,在世上走一遭,能遇見一個讓自己心甘情願低下頭來的人,是命中有幸。」

真的打心眼兒裡喜愛一個人,才會為之甘拜下風。

「你不覺得遺憾麼?」庚辛扭頭看向他,難得有幾分正色。

江疑明白她的意思,前塵往事,不可追矣,想起的時候,隻是仍有諸多感慨。

「緣分這種事啊,看的可不是門當戶對的般配,也並非更早的相識,更久的陪伴,說不定啊,隻是一個眼神,一句我願,是不講道理的。我傾慕她多年,說不遺憾是假的,但能走到今日,我知足了。」

他沉默幾許,釋然地舒了口氣。

「知足常樂。」

庚辛笑了聲:「的確,豁達些好。」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前幾日幽荼帝君和長瀲合起夥來把重黎給揍了,這事兒你知道麼?」

江疑瞧著她就跟那人間百曉生似的,什麼事兒都能打聽出來,不經意望見山道上,剛去凡間接了霓旌上山的長瀲,那二人一前一後停在山道上,霓旌正扒拉著他的胳膊,不讓他擋住自個兒臉上的幾處淤青。

他啼笑皆非:「那仨活寶的藥都是我給開的,你說我知不知道?」

庚辛無趣地擺了擺手:「那日幽荼帝君來昆侖,想試探一下陵光的舊傷,傷倒是真沒怎麼,竟探出個魂胎來,好家夥,臉都氣紫了,當場就祭出了燭陰,和長瀲一起追著重黎從主峰打到赤水岸,陵光和東華拉都拉不住啊。」

江疑微微一僵,眼底的苦笑眨眼散去,無奈地搖著頭:「這麼大的事兒,是得打一頓。」

「那仨誰都沒同誰客氣,得虧重黎現在是個上神,一身仙骨拿來抗揍是真不錯,換做旁人,今日能不能下地都難說。」

山野間的彩絛如江魚翻騰,遠處飄來輕鈴聲,她望著萬裡無雲的晴空,伸了個攔月要。

「這日子挑得好啊,福澤山海,百無禁忌,什麼災厄都過去了——」

無盡死了,天裂也再沒有出現過,荒蕪多年的九嶷山終於長出了草木,蒼梧崖上那株枯死多年的琅玕樹,前幾日竟也萌了新芽,或許還要等上好些年,才能看到滿樹繁花的美景,但很多時候,人們想要的,不過是未來可期的一點希望。

「話說你今日看到陵光和重黎了麼?」她冷不丁想起,好像一直沒有見到今日最該出現的二人。

江疑一怔,反來問她:「陵光晨間不是跟著鏡鸞去梳洗了麼?」

「是啊。」她點點頭,指向雲渺宮,「阿鸞在那。」

「……陵光人呢?」他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妙,趕忙從屋頂一躍而下,「還不趕緊找!一會兒問天台就該開雲賜福了!」

……

九川裕華坡,草長鶯飛,最溫柔的南風,撫過碧青的草葉,晨曦灑在身上,是很暖和的感受。

晨霧緩緩淌過其間,又漸漸洇開,似與那荼白的薄紗融為一體。

風聲很輕,像是蒙昧的朝露,隨著海棠低垂從枝頭滑落。

殷紅的長綾在素淡的天地間,顯得格外明麗。

重黎在後頭看了很久,直到她回過身來,似惺忪初醒般展顏一笑。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陵光歪著頭,眨了眨眼,竟有幾分調侃之意。

重黎低頭莞爾,笑得狡黠:「我運氣好,一猜就猜中了。」

他走過來,伸手想揉揉她的發,可她今日梳理得頗為莊重,精雕細琢的琉璃朱釵間有一支帶著裂紋的紅梅白玉簪,扌莫亂了,有些可惜。

於是他收回了手,替她挽起鬢邊碎發。

「夫人真好看。」

說這話時,他的神色有些傻乎乎的,陵光似笑非笑地抬起眼,竟一本正經地回了他一句。

「重黎上神今日瞧著也是容光煥發,喜上眉梢啊。」

重黎好生不習慣這個稱謂,被她驚得一個趔趄,若不是親耳聽到,哪敢信她能說出這話來。

望著這片蔓草叢生的山野,他不由得想起當年尚且乳臭未乾的自己,在這給她獻花的一幕。

此處的確是個載著諸多記憶與感慨之處,光陰漫漫,很多細枝末節,其實都想不起來了。

「怎麼了?」他捏了捏她的手。

陵光從沉思中回過神,搖了搖頭,嗤笑了聲:「倒也沒什麼,隻是沒想到會有今日,上一回成親,你我還是在山野中,向著天地山河行禮,覺得你我心中有數,認定了就好,今日卻得重新把禮數好好走一遍,我反倒緊張起來了……」

她也說不清為何,今晨阿鸞給她梳完頭,穿好祭天的禮服,望著問天台的方向,她突然就心慌起來。

好在這個時辰,折丹和遺玉都已經啟程去昆侖了,她能在這靜上一會兒。

「我前幾日瞧見司幽像人間三媒六聘的正禮那般給我置備嫁妝,什麼寶玉夜明珠啊,都往裡頭塞,天子殿都擺得沒處下腳,阿鸞給我量身裁衣,我這身衣裳足足改了五回,還有餘鳶和長瀲他們,張羅得比我這個要出嫁的人都要來勁……」

「嗯。」重黎並不否認,「我覺得隆重些好,昨日我同執明上神他們商議,再搬幾顆半人高的明珠來,花也要從雲渺宮開到問天台下,一路祥瑞相伴——」

「阿黎。」她著實不知怎麼說才好,微微低下頭,扯了扯他,「這些其實都不重要的,我們是補一次禮數,隻需登上問天台,受九重天賜福便可,不必這麼……這麼盛大。」

她習慣了冷清,無法想象被他牽著,走在眾人簇擁下是種什麼感受。

可重黎卻忽然將她抱住,在她耳旁笑著說。

「可我想給我的師尊,我的陵光,世上最好的。」

把那晚的草率都彌補上,握著她的手,走進熱鬧裡,溫暖裡,告訴她,從今往後,她都不會是孤單一人了。

陵光無奈地嘆了口氣,不知想到什麼,低低地笑了一聲,抬起手抱住他的月要,輕輕蹭了蹭他的頸窩。

「時辰快到了,昆侖那邊多半正找我們。」

她出來得突然,誰都沒有告訴,主峰那邊大概都急壞了。

重黎鬆開她,順勢牽起她的手,握緊。

恰似少年真摯,無畏前路,一笑忘憂。

「走,我們回家!」

……

雲開九重,耀耀金曦落雪峰,微微花雨粘琪樹,浩浩天風動寶林,坐觀山海鴻蒙,霧綃盡散,漫天霞光召祥瑞,龍鳳長吟碧霄間。

百花盛,玄霜展,點金綴玉的長袍緩緩拂過門檻,比肩而立的二人,自雲渺宮走來,一路仙靈跪拜兩側,俯首承恩。

在無數羨艷與敬仰的注視下,隨著指尖靈澤湧動,無數火樹銀花於碧空之下綻開,竟比那天光還要奪目,多少仙神都看呆了眼。

那些煙火啊,是如此恢弘盛大,像是銀河碎散,一朵借著一朵,仿佛多年的心意璀璨地綻放,匯聚成燦爛的流火,一句一句同身旁的人訴說,更像是要將曾經的遺憾,都一一填補。

那些流光是如此璀璨,像是要把這世上最好,最美的光景,都捧到一人麵前。

他就在這般壯闊綺麗的盛景中,緊緊牽著她的手,帶著她一步一步朝著問天台走去。

這座高台,他上去過三次。

一次,與她陰陽相隔,心中愧怍無地自容。

一次,作為天選之人,明白了自己的命數。

一次,是作為上神歸來。

而這一次,他終可以昂首挺月匈,驕傲地同她說一句。

「師尊,我來娶你了。」

不遠處,庚辛與江疑在朝他們揮手,折丹和遺玉也在一旁,少緩眼裡放著光,高興地伸長了脖子張看著。

餘鳶,步清風,長瀲,霓旌……他們所熟悉的麵孔,都在著擁擠的人群中。

為了在此恭祝他們,同心永攜。

司幽站在問天台下,東華和執明分立兩側,望見二人冉冉而來,竟笑了一聲。

這笑容是欣慰的,釋然的。

他拉起陵光的手,口中念念有詞,靈澤順著他的掌心,淌入她體內。

他睜眼,在她詫異的注視下,揚了揚眉:「看什麼,保胎的。」

這話似曾相識,怔了一瞬,陵光不由得笑出了聲。

鬆柏濤濤,盛景不衰,一束天光自蒼穹劈開,巍巍浮山顯現於世。

「上去吧。」司幽看了眼問天台,而後將她的手,鄭重地交還到重黎手中。

重黎意會,點了點頭,握緊那隻手。

他們踏上第一級台階,身後所有人都低下頭,繁花追隨而來,這一次沒有濃雲匯集,沒有電閃雷鳴,天降責罰,花香醉人,清風拂麵,廣袤山河皆在腳下。

金澤匯聚,如江海奔流,從腳下升騰,飛向問天台,飛向九重雲霄。

祭壇之上,萬道鴻蒙天光,照在他們身上。

那光如火般熾烈,卻並不灼痛,明滅交錯著,照亮他們的麵龐。

陵光轉頭,望著身旁的人。

那雙眼睛裡,再沒有一絲踟躕,動搖,閃動著明亮的,溫柔的,堅毅的光。

往事前塵,如江潮般從眼前淌過,在這天賜的福澤中聚散浮沉,足以稱之為漫漫一生。

於是,她的心尋到了一直想要的歸處,塵埃落定。

合上眼,終於想起當年裕華坡的蔓草輕煙裡,接過那束紫陽花的自己,原來一直是笑著的。一夜細雨洗去天地間紛雜的塵埃,夜盡天明後,第一縷晨曦穿過山崖上的冰淩,格外的澄明溫暖,昆侖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似也在這一日消融些許,清涼的雪水順著山澗,潺潺淌過石縫,潤濕了花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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