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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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都這話倒也沒錯。

他因為在賭場上欠了花仔不少銀子, 被逼下水,讓他去薑家通風報訊,告訴薑理, 說薑安城和薑雍容兄妹倆聯手暗算了薑原, 準備毀了薑家。

薑理起先還不信, 但薑安城隨後便帶著薑原的書信來了,還帶著一塊假令牌, 薑理便不得不信了。

沒錯,這確實是個圈套。

宮內的薑家因此精銳消滅殆盡, 薑家大宅也被天虎軍控製了起來,榮王奉還皇位,退居臣屬,風長天重登大寶, 大赦天下。

這是真正的大赦。

從此之後, 大央天下,令出一家, 再無雙首爭權, 再無黎民遭禍。

林鳴帶著他的安慶司重回朝堂。

這些日子, 他們一直藏身在阿都的世子府。

薑安城曾經問過薑雍容:「你怎麼放心將他們交給阿都?」

薑雍容當時是這樣告訴他的:「阿都看起來吊兒郎當, 實際心中甚有成算。他在京城算個外人, 並沒有權貴真正給他交接, 於是所有人都當他是個隻會吃喝玩樂的浪盪公子哥兒,薑家怎麼找,也不會找到他頭上。」

事實證明薑雍容沒有找錯人。

隻是薑雍容沒想到的是,阿都世子府很快送來了一份賬單, 上麵詳細列出安慶司諸人的日常開銷, 包括但不限於洗澡、穿衣、飲酒、下人、筆墨紙硯、字畫、鮮花果盤擺設等等。

「這是訛詐。」笛笛冷冷道, 「這頭狼崽子者敢訛到主子頭上了,不如送他去大理寺住上一陣。」

一日為敵,終身為仇。笛笛對阿都從來沒有好臉色。

薑雍容靠在榻上出神,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沒在意,一直沒有說話。

風從窗外吹進來,紗簾輕輕拂動,她的眸子定在虛空中某一處,久久才眨一下。

自從薑原死後,她便總是如此。

開始風長天以為是中毒的後遺症,禦醫們也說薑雍容是體虛氣弱,需要好生調養。

但日日人參肉桂地養著,薑雍容的脈相反而越來越虛弱了。

風長天把魯嬤嬤和思儀都請回來了,魯嬤嬤下廚準備了一桌好菜,年年已經有半人高了,跑到薑雍容麵前:「母後,吃飯啦!」

薑雍容的目光一點一點回過來:「嗯,好。」

魯嬤嬤道:「陛下還沒回來,要等陛下回來才行。」這話是跟年年說的,但薑雍容卻道:「好。」

魯嬤嬤十分憂心。

薑雍容飯也吃,覺也睡,除了時常發發呆,再沒有旁的地方不妥,但魯嬤嬤和思儀都有一種感覺,主子好像回到了過去在坤良宮的時光。

——活著沒什麼意思,死了也沒什麼可惜。

又像是,原本想要離開世界,卻因著點什麼強留了下來。

但強留終究是強留,神魂好像隨時都要飄散。

很快風長天便來了。

薑家在朝堂的勢力清肅乾淨,補入了不少能臣乾吏,再加上趙成哲和林鳴重返朝堂,風長天索性把政務往這兩人身上一扔,一下朝便回家找雍容。

笛笛上來打起簾子,風長天/朝裡頭瞅了瞅:「怎麼樣?」

笛笛搖搖頭:「沒看。」

風長天遇到比較有意思的折子會讓林鳴挑出來給薑雍容,比如今天這一份。

風長天摘了朝天冠,往笛笛手裡一扔,然後進了寢殿。

魯嬤嬤和思儀行禮,年年也跟著拜見,才拜完,便撲到風長天身上。

風長天一把把他抱起來,問他「餓不餓」、「玩什麼」、「跟誰玩」、「好不好玩」之類。

年年答:「餓。玩寫字。跟師傅。不好玩。」說著有模有樣地嘆了口氣。

風長天抱著去找薑雍容,說起阿都的事,道:「這小子到底是真內奸,還是打算跟著薑理沖進皇宮乾一乾,隻有老天爺知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要不咱們拿他來玩玩?你說怎麼折騰他好?」

薑雍容看著他,目光靜靜的,定定的。

「把他請進皇宮住一陣子怎麼樣?然後也給他開一份賬單。全都是禦賜之物,怎麼著也比他那窩裡要貴些對不對?」

薑雍容點頭。

風長天興致勃勃:「你說,是一次把他玩乾淨,還是悠著點多玩幾次?」

「都好。」薑雍容輕輕撫上他的臉,「長天,你不必費力逗我開心。我很好,隻是有點累,想歇歇。」

她的手很溫柔,臉上的神情也很溫柔。

但這種溫柔總讓他想起她中毒的那一夜,她也是用這種溫柔的笑臉,打算同他訣別。

門外傳來了笛笛的笑聲,緊跟著笛笛緊來回稟:「陛下,主子,傅姐姐來了。」

在她的身後,傅靜姝踏進殿門。

許久不見,傅靜姝還是舊日白皙小巧的模樣,隻是別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同,薑雍容細看了一下,發現是眼神。

傅靜姝以前的眼神總帶著一絲涼涼的譏誚,仿佛看不起任何人,永遠都在諷刺著這個世間。

現在的眼神卻柔和了不少,帶著一種舒緩的內斂,像是被打磨過的玉石。

北疆一別之後,兩人曾斷斷續續通過幾封信,先是因為傅靜姝走一處換一處,後是因為京城變故太大,通信便中斷了。

這些日子裡,傅靜姝遨遊天下,一來是效仿枕夢子,想寫一本《竹書紀夢》那樣的遊記,二來是走遍各地的村落,記錄新法在各處推行的情況。

她寄給薑雍容的信裡提到的主要是後者。

飯後,笛笛帶年年去書房上課,思儀給薑雍容和傅靜姝送上茶,然後悄悄地退出來。

魯嬤嬤十分感慨:「誰能想到呢?這樣兩個人,竟然有坐在一處說話的一天。」

思儀也嘆息:「從前那些事,現在想來好像做夢一樣。」

魯嬤嬤看了她一眼:「你還是個小妮子,就這麼感慨了?」

殿內,傅靜姝品了一口茶,嘆道:「好久沒喝過像樣的茶了。」

薑雍容問:「在外頭很辛苦麼?」

「風餐露宿,風裡來,雨裡去,可比當初哥哥帶著我四處遊學時辛苦多了。」

「既如此,何不安頓下來?」

「你不懂,走出去才知道走出去的好處。」傅靜姝道,「薑雍容,外頭的天地寬得很,你若是在宮裡實在悶得慌,要不要跟我一起出門走走?」

薑雍容道:「我在這裡挺好。」

傅靜姝翻了個白眼:「你都瘦得快跟我當初似的了,風一吹就能倒。難怪你男人要千裡急詔把我召來,大約是讓我來見你最後一麵。」

薑雍容道:「出門在外,說話別這麼沖,小心被打。」

傅靜姝瞪了她一眼,這一眼顯然不帶惱意,她道:「說真的,你現在還有什麼不足?後宮裡隻有你一個,連寢宮都跟皇帝住成了一處,將帝後做成了百姓的平頭夫妻,你還有什麼不高興的?」

薑雍容望向窗外。

窗外的天空很藍,風拂過樹梢,沙沙作響。

為什麼?

一切都照她所想要的方向前進,薑家也好,新法也好,再也沒什麼麻煩。

她想要的都有了,甚至比她想要的還要多,還要好。

可是,那深深的倦怠揮之不去。

「你還恨我父親麼?」她問傅靜姝。

「恨。」傅靜姝道,「好在他已經死了。」

「你為什麼恨他?」

「這還用說嗎?他心狠手辣,心腸歹毒,殘害無辜……罪行滔天,罄竹難書,百死難贖,根本不配活在這世上!」

「我和他是一樣的人。」薑雍容聲音輕極了,「因我而起的戰亂,因我而起的紛爭,因我而死的人……並不比他少。」

而且,我和他一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不管是什麼人,隻要擋了道,一律殺無赦。

哪怕是,血肉至親。

「他能殺的人,其實我也能殺,他能做的事,其實我也能做。他不配活著,其實我也不配。」

風長天手枕在腦後,躺在屋脊上。

風把薑雍容的聲音吹到他的耳朵裡,清晰得就像是她在耳邊低語。

他猛地坐起來,想跳下去晃醒薑雍容——醒醒啊你跟你爹才不是一樣的人!

等等,穩住,不能讓雍容知道他在上麵偷聽。

不過傅靜姝這女人果然是不會聊天,枉費他費那麼大勁把她找回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乾嘛聊薑原啊?聊聊她在外頭的見聞不好嗎?多說說百姓們有了新法之後日子過得怎麼樣了不好嗎?雍容一定喜歡聽!

就在他滿腹牢騷的時候,一抬眼,遠遠就看見趙成哲和林鳴聯袂往隆德殿來。

風把兩人吹得衣袂飄飄,看起來神情都十分嚴肅,像極了他在禦座上打瞌睡時,兩人齊聲喚醒他的樣子。

一看就是有事。

風長天嘆了口氣,自自在在躺屋頂的悠閒時光結束,他就要被拉去禦書房做牛做馬了。

趁兩人進殿之前,風長天掠下地,落在兩人身後:「哎,別叩門了,吵。」

好在兩人已經習慣了自家陛下的神出鬼沒,回身行禮之後,立即道:「河北道八百裡加急送來的急報,洛州、豐州、恭州、望州,四州十三郡,皆陷入了蝗災!」

風長天前前後後加起來也算是當了不少日子的皇帝,雖沒怎麼見過豬肉,卻見過好多次豬跑。

一聽到「蝗災」兩個字,就知道這玩意跟「水患」、「暴/亂」、「叛變」、「黃河決堤」等等之類是同一級別的麻煩事,接下來勢必是昏天黑地的朝會以及堆積如山的奏折,腦袋頓時發緊,兩腳下意識就想開溜。

兩位輔政重臣當然深知他的德性,立即上前一步,躬身道:「請陛下移駕禦書房,共商大計!」

「走走走,商商商。」風長天無可奈何轉身,隻是還沒邁出兩步,忽然就站住了。

等等!

他怎麼沒想到呢?

「陛下?」趙成哲警覺地靠近了一點,林鳴配合默契,從另一邊堵住了風長天的去路。

風長天嚴肅地問道:「蝗災的災情十分嚴重,一天也耽擱不得,是不是?」

趙成哲一愣,難得聽到陛下問出如此正經的話,一時竟回不上。

林鳴答道:「蝗災過處,顆粒無收,耽擱一天,便是無數百姓的性命。」

風長天深深地點頭,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鄭重。

然後,他身形一閃,上了房頂,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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