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夜-簽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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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是他讓你傳的?」

塔樓第三層一處茶室內,蕭無常正坐在地上,靠著隔牆看他那本酉陽雜俎。他仍是穿著那件萬年不換的白衣,將藏藍色外袍披在背上,垂著頭一頁一頁地翻。

枕寒星站在他麵前,幾度遲疑,才嗯了一聲。蕭無常點點頭,也不置可否,仍是繼續看著書,把枕寒星晾在了一旁。

茶室內點著兩支蠟燭,皆罩著紗,上麵繪著色彩斑斕的蝴蝶。旁邊的小案上放著一碗茶和一盤糕餅,都一口未動。那人不能吃喝,一心看書,心無旁騖。

南、北、佛、幽四國皆屬中原,茶寮古樸,常置太師椅、方木桌待客。扶桑郡雖處南國,一飲一食,一行一座仍是有不同之處。他們曾遣使中原,而後承襲了十九國風俗,竟不在茶室裡放椅子,隻鋪了一地木榻,坐臥立行全在榻上,桌子也矮得隻能坐著用。

蕭無常想借把椅子靠一靠,卻被告知隻有方枰,他想坐還得跪著,所以無奈,隻能靠著牆了。可偏偏那牆材質也輕,不敢用力,生怕不一小心靠倒了,還得道歉賠款,實在肉疼。

他除了看書打坐,看護岑吟之外,什麼事都不做,也不想做。事先特意吩咐了枕寒星凡事謹慎低調,不可外露,畢竟樹大招風,名高引謗,不如做個傻子,隱藏起來方好行事。

可惜枕寒星這小子,實力雖強,心計卻不夠,三言兩語的,就把他主子供出去了。

他本來就心虛,遺書都擬好了十幾份,就等著少郎君發落自己。他不怕蕭無常發火,怕他不發火,責罰自己不算什麼,猜不透他心思,才叫人更不安。

誰知蕭無常既有耐力又有定性,就是看著書不做聲。枕寒星在旁邊候了有半個時辰,也不敢動,屏著呼吸等他開口。

他那本書翻到了卷八夢一章,說魏楊元稹能解夢,曾有人夢見自己穿著袞衣靠著一棵槐樹,就問元稹求解。元稹說你能位列三公,回家之後卻又對左右說,這個人隻有死後才能當上三公,因為槐字,木傍鬼也。後來那人果然被暗殺,死後追封了司徒。

蕭無常看得累了,深吸一口氣,慢慢抬起頭來,見枕寒星還在旁邊,就張了張口。

「你——」

枕寒星撲通一聲跪在了他麵前,震得四壁皆動,嚇得蕭無常瞠目結舌,手上的書也掉在了地上。

「你做什麼?」他驚魂未定,「這還沒過年呢!別想我現在就給你壓歲錢!」

「少郎君,我錯了。」枕寒星沉痛道,「我日後一定謹言慎行,凡事三思。」

「差點把這事忘了。」蕭無常一頓,「你快去通報他一聲,就說今日晚了,明日我再同他下五子棋。」

「啊?少郎君真要去?」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蕭無常將書拾了起來,「你說都說了,若是不答應他,誰知會有什麼麻煩事。」

「少郎君不罰我?」枕寒星問。

蕭無常看著他,伸出手來,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原來你在等這個。」他笑道,「罰,當然要罰。我想喝酒,你去給我弄一壇醉浮生來。」

「不成!」枕寒星斷然拒絕,「會死!」

「好孩子,我實在饞得厲害,一盅就成,一口也行。有什麼事我自己擔著。」

「一口也不行!」枕寒星喝道,「會死!」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倔呢!」蕭無常瞪著他道,「我是主子還是你是主子?」

「你是主子,但是我不能看著你死。」枕寒星垂頭道,「你要實在不想活了,就先打發了我,通天大道,各走一邊,誰也別管誰死活。」

「混賬小子!」蕭無常拿起書給了他一下,「沒良心的小混蛋,你忘了是誰把你從盤子裡救下來的?要不是我,你早就讓人給吃了!」

「曾慮被吃損魂靈,不吃又恐逆君行。」枕寒星喃喃道,「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被人吃不負卿。」

蕭無常哭笑不得,罵他敢亂用名家之詞,也不怕人家半夜來索命。

「罷了,罷了,我不勉強你。」他道,「這扶桑郡中應當有城隍廟,他那處或許有百姓供奉的祭酒。明日一早,你就去看看有沒有醉浮生,有的話拿回一壇來。」

祭酒乃是供神之物,過了祭祀,便不算是凡間飲食了。枕寒星茅塞頓開,立刻連聲答應,接著便去通報物部重陽,傳了蕭無常的話。

第二日早上時,他收整完畢,拜過蕭無常,便動身前去討酒。

到了樓下後,他先找了物部重陽,先問他郡中可有城隍廟?物部重陽說沒有此廟,但有處神社,若想拜神祈福,可去此處看看。

枕寒星謝過了他,順著他指點的方向快步離開了塔樓。

那神社在扶桑郡郊外一處竹林之中,僻靜偏遠,名為覲玉台,大小扶桑之人皆可參拜。枕寒星沿著參道慢行,穿過一處鳥居,來到了那神社之外。

那地方有結界,不能擅闖。枕寒星無奈,隻能如凡人一般沿著石子路走,盤算著往返時辰。

今日天冷,又不是正日,信眾極少,僅零散幾人。晨光照亮了神社,注連繩下有幾位白衣緋袴的巫女正在灑掃,見他來了,便抬起頭看著他。

枕寒星也不知扶桑神社都有些什麼禮儀,想起自己要謹言慎行,便起手抱拳行了個禮。

「見過幾位神子。」

「南國人……」那些巫女用東瀛話竊竊私語道,「好可愛的孩子,可惜生得冷漠了些,不太好相處的樣子。」

「大約是來神社參觀的,別多說話,好好招待就是。」其中一個道,「我去吧。」

她放下掃帚,緩步朝枕寒星走來,向他還禮。

「這位客人,從前沒見過,大約是第一次來吧?」那巫女道,「不知可有幫忙之處?」

「我想……參拜一下扶桑郡神明。」枕寒星對她說,「能否帶我去正殿?」

「正殿是神明居所,隻有拜殿能入,敢問可帶了銅錢?」

「帶了。」

「好,請隨我來。」

那巫女帶著他走著,先去手水舍淨心。她一步一步教著枕寒星,取了長柄杓,先右手舀水澆向左手,再調換重來。隨後她讓枕寒星右手持住柄杓,取了水倒入左手,再送入口中然後吐掉。洗滌汙穢後,便帶他去了神明殿外。

「請問,這裡供奉的是誰?」

「是一位不尋常之人。」巫女笑道,「你若見了他神位,大約會有些不信。」

「不尋常之人?」枕寒星挑了挑眉,「莫不是……燭龍太子?」

兩人來到拜殿外停駐。巫女掀開竹簾,請他入社參拜。

枕寒星進入其中後,便立刻感覺氣場極為熟悉,與那燭龍郡幾乎一般無二。

再看神牌,果不其然,當真是燭龍太子。

枕寒星對此人並無好感,不願拜他,可為了取酒,又不得不為。他投了銅錢,循著巫女指示搖鈴參拜,心不甘情不願,做得十分勉強。

拜殿的神台上奉著祭酒,但不可取用,須得破了結界進入彼世,才能拿到蕭無常所要之物。

「多謝神子。」他對那巫女道,「我想一個人走走,有勞了。」

「你看著有心事。」那巫女行禮道,「若不能解,就去求個神簽吧。若你信神明庇護,他自然就會庇護你。」

「好,多謝。」

巫女走後,枕寒星站起身來,來到殿外,去尋那結界入口。

他感覺到這神社靈力極強,能量很是純淨,想來時常有人供奉淨化。他循著那場走著,繞過竹林水池,來到了一處有些老舊的賽錢箱外。

這位置靈力最強,想來便是入口之地了。

他正欲進入彼世,卻忽然看到有個女人正站在賽錢箱旁,朝裡麵丟了幾枚銅錢。她恭敬拜著,拍了兩下手,又低頭去許願。

箱子兩旁寫著奉納二字,上方垂著鈴緒,當中供奉的神牌上卻空無一字,不知是天長日久褪了色,還是本就什麼都沒有寫。

枕寒星上前幾步,盯著那女人的後背看。隻見她服飾極為華麗,頭上亦點綴著許多發飾,看樣子不似尋常女子,倒有些像勾欄瓦舍裡的花魁。

花魁也能參拜神社嗎?枕寒星有些不解,但並未做聲。那雙紅色的瞳孔上下打量著她,等著她自行離去。

那女子許了願,又拍了幾下手,卻沒有轉頭。

「閣下也是來祈福的嗎?」她忽然問。

這人聲音喑啞,比尋常女人低了許多。枕寒星想了想,便回了一聲是。

「敢問可求了神簽?」

「尚未。」

那女子聞言,放下手,慢慢轉過身來。她的臉塗得很白,容貌秀麗,頗有幾分英氣。

「閣下是來找東西的。」

「你怎麼知道?」

「心事全寫在臉上,叫人一猜就透。」那女子笑道,「閣下請吧,我已準備走了。」

她說著,朝枕寒星鞠了一躬,便朝他走去。經過身邊時,枕寒星嗅到了一股花香,十分沁人心脾。

他是百年參童,對草木事極為了解,卻從沒聞過這樣的香味。他覺得此香過於好聞,反而有些不對勁。

「且等等。」他忽然道,「我能問一句,你是何人嗎?」

那女子停住腳步,嘴角一勾,卻沒有回頭。

「我是花樓的遊女,貴人們稱我為寥若太夫。」她笑道,「不過,我隻陪客人飲酒雜談,是不同人過夜的。」

果然是個花魁。枕寒星想著,朝奉納處走去,扌莫出些銅錢來,丟入了箱中。

他沒有拍手祈福。

「你剛剛問我是否求了神簽,為何?」

那花魁忽然笑出聲來。

「閣下可知這神社裡供奉的是誰?」她轉過身問。

「是燭龍太子。」

「為何要供奉他?」

「這……」

「這神社裡,有一處神殿,奉著許多牌位。」那花魁道,「其中兩位,奉的是源氏皇子,與南國公主。」

她說著,一步步朝枕寒星走去,立在他旁邊,望著賽錢箱上的神牌看。

「這隻奉納箱,是源郡守設置的。」花魁說,「這牌位,也是他為自己所準備。之所以空著,是想等哪日離開人世,便將名字寫在上麵,這樣,就能一直同父母在一起了。」

枕寒星沒有作聲。他望著神牌,卻慢慢走了神。

「未死而先設,並不吉利。」他喃喃道。

「郡守常說,誰人世間能長盛不衰。再艷麗之花,也終有凋零之時。」寥若太夫道,「扶桑郡之人,仰仗著郡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太平日子。大家談不上多麼擁戴他,但卻習慣了這個人存在。他在,便都安心。若哪一日他不在了,便不知該何去何從。」

「你為何同我說這些?」

「這神社之所以供奉燭龍太子,是郡守的父親,源今時殿下的意思。距今已有三十多年了。」 寥若太夫說著,搖了搖那鈴緒,「燭龍太子被他鎮壓之後,便成了這扶桑郡的地縛靈,由源氏看護挾製,守護扶桑郡平安。」

枕寒星眼珠動了動,緩緩轉過頭來看著她。寥若太夫沖著他笑,抬起手來,遞給他一枚銅錢,要他丟進那奉納箱中。

他接過來,又丟了一次。寥若太夫拍了兩下手,他想了想,也跟著拍了兩下。花魁見他如此,便笑出了聲。

但隨即,她卻又漸漸收起了笑容。

「不過,大約這神社,過幾日便要關了。」

「為何?」

「今日郡守張貼了布告,說扶桑郡盜女之事,是太子所為。」寥若太夫道,「無論真假與否,終究這神社……是不能再開了吧。」

「無論真假?」枕寒星重復道,「你這話,大有深意。」

「此事說來,我是不信的,這怎有可能呢。」那花魁搖了搖頭,「有人做了惡事,推脫不了,就把髒水潑在一個死人身上。橫豎太子說不了話,無法為自己辯解,就如千年前一樣,被輿論壓製得翻不了身。」

「你覺得不是燭龍太子做的?」枕寒星問,「若是有人親眼所見,是他所為呢?」

「人心多變,鬼卻不會變。」花魁應道,「太子昔年作祟,乃是有人惡意毀他舊時物,他才傷了人命。郡中許多老人曾見過太子,都說他悲傷之氣遠大於怨氣,沉湎過去不得解脫,遊盪郡中千年,多少人來去,從不見他隨意傷人。」

「你的意思是?太子無辜?」

「也未必無辜。」那女子嘆道,「大約,是我偏心太子罷了。今日在此祈福,也是心思紛亂,又無法與人說,隻能同神明說了。」

這個人……居然仰慕燭龍太子。枕寒星覺得,有些奇怪。

燭龍太子是厲鬼,怨氣千年不散,不該有生人偏袒他才是。

「我能否問問,你許了什麼願嗎?」他對那花魁道。

「我許願說,若此事為太子所做,便叫他果報自受。」花魁答他,「但若不是太子,願神明能可懲罰那汙名太子之人,還殿下清白之身。」

「你這話,恐怕會給你引來禍患。」枕寒星思付道,「畢竟發布告的是你們郡守,追尋盜女之鬼的也是他。若有人潑髒水,豈非他嫌疑最大。」

寥若太夫聞言,卻隻笑不語。她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枕寒星的臉。

「你麵相不凡,是個守拙之人。」她輕聲道,「可為少年,可為老者,相由心生。當真不去求個簽文,占卜吉凶嗎?」

「不了。」枕寒星搖頭,「我還有事要辦。」

寥若太夫聞言,十分識趣,便又鞠一躬,緩步退開。

枕寒星見她走了,才伸出手去,碰了碰那奉納箱。

他扌莫著那老舊的木頭,沉思良久,卻又緩緩放下了手。

那花魁正朝求簽處去,忽然聽到背後響起腳步聲,回過頭時看到那白袖綠衫的少年走了過來,麵容平淡,神色冷漠。

「我改主意了。」他對花魁道,「先去求個簽吧。」

花魁笑了。

求簽處離得不遠,走了片刻便到了。兩人各自去求,為心中事,各有所思。

枕寒星求了兩張簽,一問岑吟所圖之事,二問少郎君此行吉凶。他展開簽文,隻見一末小吉,一大吉。

問岑吟的是第五十六簽,末小吉:生涯喜又憂,未老先白頭。勞心千百度,芳遇貴人留。

問蕭無常的則是第九十九簽,大吉:紅日當門照,暗月再重圓。遇珍須得寶,頗有稱心田。

枕寒星看到兩個吉字,嘴角便微微勾了起來。他收起簽文,神色比先前好了許多。

寥若太夫抽到的也是吉簽。她笑了笑,見他模樣,便知他還對所求算是滿意。

「閣下自己的簽是哪個?」她問。

「啊,我忘了給自己求了。」枕寒星愣了一下,「我再求一個吧。」

他又求了一簽,得的是第二十三簽,吉:紅雲隨步起,一箭中青霄。鹿行千裡遠,爭知去路遙。

「甚好。」他道,「看來此行,天時地利人和。多謝神明庇佑。」

那花魁見他高興,便陪著他笑。隨後她也上前去,滿麵春風地再求了一張。

「且測測扶桑郡之運。」她道。

那花魁展開簽文時,枕寒星瞥了一眼,見上麵似乎寫著第七十五簽,凶。

孤舟欲過岸,浪急渡人空。女人立流水,望月意情濃。

寥若太夫變了臉色,急忙合十雙手,又求了一簽。

她抽的卻又是個凶簽:去住心無定,行藏亦未寧。一輪清皎潔,卻被黑雲乘。

枕寒星看著她,隻見她心神不寧,將那簽文按在月匈口,神色很是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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