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誕與沉痛(1 / 2)
天風冷冽高遠,盤旋而上。夜色開始沉暗,遠處點綴的小屋一個連一個滅燈。頭發絲將視線蒙住,衛尋站在崖邊,一個恍惚。
底下有什麼氣流在鼓動,五顏六色的海洋漸次漫上來,某一刻——
成百上千的氣球映入眼底,它們順著風,波波盪盪,扶搖直上。連著麻繩的另一頭具係在一個頂上。
然後,衛尋猛地睜大眼睛。
一座八層木製樓係在下麵,被氣球帶著往青天飛。巨大的樓貼著峭壁,劈裡啪啦將崖邊的圍欄撞得粉碎,速度不減地從邊上呼嘯而過。
衛尋像被定住在原地,身邊飛濺著掉落的木碎,她見那座熟悉的樓幾乎是貼著自己的麵往上飛,她可以清楚地看見布帆揚起的每層樓間,都是黑魆魆一片。
那黑,像極了畫中的漩渦。
她仿佛能感受到從深黑裡伸出的慘青色的手,正想來撈她。
她心如擂鼓般咚咚跳動,下意識地後退,不小心鬆開手中捧著的孔明燈。
颺起的氣流一下子把橘黃色的燈給盪高,啪地將它拍遠。
見到這一幕,衛尋根本來不及顧其他,拔腿就向空中那抹微弱的光追去。
周圍的影像變得很虛,呈現灰色的質感。天一下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一下又突然亮起,更多的聲音開始嘈切地爭先恐後湧入耳中。那橘紅色的光,突然停住不動。
衛尋撐著腿,大口大口喘氣。
眼前出現一座龐大的建築,整片整塊水泥夯成,無窗無門,標著巨大的幾個字:101天福客棧。
建築最左邊有條缺口,橘紅色的光在那缺口頂上發亮。
衛尋盯著那光,跑到缺口處,跑上裡麵的樓梯,然後嘭一聲,撞在一堵牆上。抬頭一看,才發現身前沒路,頭頂上有高直的天花板,孔明燈,正巧卡在頂上天花板的角落。
來自外邊窄口的風灌進來,它掉不下來,也出不去。
衛尋這才轉身,背靠著牆壁,觀察起自己的處境。
但她簡直認為自己又一次出現幻覺。
眼前的一切都令人難以理解。
整個畫麵一直在變動、卡頓、閃現。
天陰沉,雪地裡燃起地燈,匍匐在地上瘋狂挖著什麼的人突然被套住脖子,那人手依舊伸著,好似不抓住什麼絕不罷休,完全不去管脖子上的細鐵絲已經勒得他鮮血淋漓,鐵鏈的另一頭,握在半人馬的手中。
刺拉拉叢生的灌木中走出雙臂及地的似人類,全身覆蓋毛發,鼻子裡噴出灼熱的濁氣。
腳底爬上巨大的影子,嘶啞的嗓音在頭頂玩味地響起。
「噢,讓我看看,是哪個小家夥又不知死活闖入這裡。」
衛尋僵硬地向上看,對上一雙黃膩滾圓的眼球。
她嚇得立馬貼緊身後的牆。
兩米高的猩猩咧開嘴,鋸齒般的牙形上下一合,發出令人牙酸的呲拉聲,它抖著渾身毛發,激動地抬起黑掌。
衛尋的心一下子沉入穀底。
就在此時,一道刺耳的嗬嗬聲從身邊暗黑的通道裡傳來,身前的猩猩動作遲緩、又不情不願地從她身上移開眼睛,轉向旁邊。
衛尋也不自主地扭過頭。
下一秒,她驚愕地睜大眼睛。
一個中年男人從黑暗裡走出,嘴裡發著聽不懂的嘰裡咕嚕聲,似乎在和這隻黑猩猩交流。猩猩怒氣騰騰,絲毫不動,在原地粗重地喘氣,唾沫星子亂噴,全濺到他們身上,散發著一股腥臭味。
可衛尋已經來不及管這些,她貪婪地看著眼前的中年人,冷不丁對上他的視線。
那眼神中的含義,強烈地把她拉到現實之外。
快走!
趁現在!
一人一猩猩爭執得更加劇烈,幾乎都要到動手的地步。
你還在等什麼?
快走啊!
衛尋一咬牙,往另一邊挪動步子,離開猩猩攔著的地方。通暢的樓梯再次出現,頂上的孔明燈照亮一小節路,她最後看一眼那中年人,然後……
猛地一紮子向外跑。
跑下樓梯,跑上雪地裡,跑過荒誕的怪物、叢生的灌木,跑進夜色中。
耳邊風聲呼呼,視線變得滾燙和模糊。仿佛在跟時間賽跑般,餘光中萬物顛倒,黑幕侵襲,小鎮的燈熄滅後又一盞盞點亮,像有什麼東西,先被推翻,再重新建立。
兩條腿已經沒有知覺,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遠,腦子中一片混亂,嗡嗡地響,隻有一束白光劃破混沌,堅定地告訴她:
快跑!不要停!
千萬不要停!
肺撕裂般的疼痛,喉間湧上腥氣。就在她快撐不住的時候,某一刻,她跌倒在地,身前有人急急上來扶住她。
「小尋,你別跑這麼急啊……」
「……還好,離閉園還剩一分鍾……」
「同學,你是哪班的?不是說過不要亂跑嗎?非得到最後一刻才出來簽名嗎?」
「……」
聲音太多,也太亂。
衛尋卻咳著氣,滿腦子都是方才見到的那個中年男人。
那個正直、勇毅的人。
她的,父親。
……
溫熱的水流從頭頂淌下,滴滴答答流入下水道,思緒麻亂,隻要一回憶腦袋就跟扯了下般疼痛。
身體逐漸回暖後,衛尋關掉水龍頭,擦乾身體,走出浴室。
鄒喻在床邊整理東西,見她直直走向窗戶,在窗戶前定住,有些擔憂地問:「小尋,你還好嗎?從聖唯亞出來後你就沒說過話。」
衛尋沒回頭,嘴巴略張,剛說了個「我」字,卻發現嗓子如火燎般疼,可她還是說完整句話。
「我沒事,我隻是心情不好,讓我獨自恢復就好。」
乾澀的嗓音一出,鄒喻懊惱地說:「瞧我這記性,小尋,你傍晚跑得太劇烈,現在不要說話了。我不來打擾你,你自己平復心情。」
「嗯。」
她望向窗外。
遠處的聖唯亞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可她卻覺得,那裡不該如此,不該如表明般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