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告別（1 / 2）
白月光 心裡某個地方
那麼亮 卻那麼冰涼
每個人 都有一段悲傷
想隱藏 卻欲蓋彌彰
——張信哲《白月光》
東方的天空已經隱隱發亮了，佳慧鑽在薄被裡嘆了口氣：「慫不慫啊你，20年前表白別人，20年後被別人表白，怎麼睡不著的都是你呢？」睡不著就算了吧，佳慧爬起來開始整理屋子。然後做了奶酪三明治和一大杯黑咖啡，開始吃早飯。
俗話說，手裡有糧，心裡不慌，佳慧卻經常深刻體驗到：肚裡有食，心裡不慌。每當夜深人靜又飢腸轆轆的時候，人就會特別懷疑自己，懷疑人生、懷疑世界是否到了末日，人類是否到了絕境，感到無比絕望、孤獨而無助。
等到第二天一早，熱乎乎的食物和咖啡下肚，撫平腸胃，看到太陽還是照例從東邊升起，聽到窗外大人連聲催促自己孩子抓緊出發上學，一台台車子啟動，忙忙碌碌地駛出小區，她又覺得希望回來了，自己和這個世界好像都還能再活五百年，於是把惆悵拋到一邊，做好表情管理，穿戴好行頭，門一關努力討生活去。所以，早餐對佳慧來說特別重要，是一種精神治愈般的存在。
另一項重要的精神治愈，是講課。盡管幾乎一夜沒睡，但佳慧從講台走下來，卻覺得精神奕奕，心情不錯，每次感受到生活的種種不如意和無奈後，她總要在講台上才能找到自己。她不光傳遞給學生專業知識，也會分享自己的人生經驗，這是她的舞台，她構建的世界，隻是，在努力描繪一個隻要努力總會迎來收獲的世界時，佳慧會小心濾掉其中的無奈和無助，如同在煮咖啡時濾掉了咖啡渣。因為，她不忍心撲滅這些年輕孩子心中的希望，也因此，她反過來被自己描繪的這個美好而充滿希望的世界治愈了。
下課看了看手機，沒有喬明的微信，佳慧鬆了一口氣，去食堂和學校同事歐陽韻一起吃午餐，隨便墊墊肚子，下午還有幾堂小課。
歐陽在校辦工作，其貌不揚，身材也頗為圓潤，但性格十分隨和樂觀。她的事業家庭都很穩定——在不太遠離市中心的地段有一套體麵的三居室房子，一輛帕薩特車子，老公為醫藥公司中層，收入不錯且對她一心一意，兒子高大聽話且學習好，這一切簡直是佳慧理想中的人生範本。
然而，歐陽卻是少數真誠羨慕她生活的人之一，此刻正在說她的理由：「佳慧你知道嗎，單身未育獨居，這可是網上多少女人最羨慕的人生狀態，你千萬要繃住啊，別再婚，找個男朋友就行了。」
佳慧哭笑不得：「你這是自己家庭幸福，還期盼別人單身，站著說話不月要疼啊。」
歐陽說：「真不是，我以過來人的身份真誠地告訴你，一旦結婚，特別是生了孩子，女人就不再屬於她自己了，她隻能是別人的老婆和別人的媽。我現在一天到晚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最大的幸福就是夜深人靜能自己呆會，這是一天中唯一屬於自己的時間，我可以什麼都不乾，坐一會喝口茶就行。但就為了這一兩個小時，我都很久睡眠不足了，因為我隻有晚睡的自由，卻沒有晚起的自由。」
佳慧道：「但等你老了，會有老公和孩子的照顧陪伴啊。」
歐陽道：「首先，孩子絕對不能指望，你沒看社會新聞嗎？這年頭，孩子不啃老就已經算孝順了。其次，老了以後，男人和女人誰伺候誰還說不準呢，看看周圍，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一老太太在伺候一什麼都不乾、脾氣還臭的老頭兒。」
佳慧正在笑，手機響了，來電號碼不認識，佳慧隨手接起：「你好！哪位？」
對方說：「佳慧嗎，是我趙傑，好久沒聯係。」
佳慧甚至費了些腦筋想了想，才反映過來趙傑是誰，她將近六七年沒聯係的前夫。
「哦，找我有事嗎？」
「對對，有點事，以前咱倆不是聯名買過一點黃金放在銀行嗎？離婚時行情實在不好就沒取，現在基本回本了還略有小賺，我想取出來，需要你的授權書，當然取出來之後金額一人一半，方便的話我來找你，給簽一下唄。」趙傑客氣而熟絡地說，仿佛他們是關係還不錯的多年好友。
佳慧不太想見他，問：「電子簽名可以嗎？」
趙傑說：「我問過了，不行啊，銀行要親筆簽名，趕早不趕晚，今晚我在你學校附近的四川小館子等你如何？請你吃個飯。」
佳慧說：「吃飯就不必了，這樣吧，晚八點在學校旁的星巴克見。」
「OK!到時見。」趙傑利索地掛了電話。
歐陽小心翼翼地說：「你前夫？你倆還有可能不？」
佳慧笑笑：「不可能，因為離婚是我們兩個理性的人共同做出的理性的選擇。」
佳慧認識趙傑，是在她人生開始掀起前所未有風浪的時刻——研究生畢業那年。
其實，自打本科畢業，她的生活就開始顯露出風雨欲來的跡象了。佳慧有時候懷疑，她的幸運女神是那種住在學校裡的神，每次她即將離開學校，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與周澤明的故事結束後沒幾天，學校批準的保研名單下來了，並沒有佳慧，據說是因為綜合指標排名靠後。佳慧雖然耳聞同年級的一位成績不佳，但家境頗為富裕的同學保研成功，但在這個大城市無根無基的她，甚至都沒有動念頭去打聽一下落選的原因，也沒有時間傷心失落。她隻是和家裡簡單說了一下結果，就馬上開始準備考研了。
一個家在外地的本科畢業生幾乎不可能在這裡找到工作，如果不能上研，她將完全不可能在這個大城市有立足之地，被掃地出門是必然結局，她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不過，佳慧倒並沒有情緒低落，這種境遇反而激發了她全部小宇宙，她推掉所有的打工兼職，禁絕一切不務正業的神遊玩耍，把睡眠時間壓縮到最少，開始不眠不休的學習。
第二年，佳慧憑借她的獨門絕技——考試再次逆襲成功，以第一名成績升入本校研究生。
研究生宿舍在一棟比本科生宿舍新一些的樓，裝修和衛生條件比本科生樓好多了，蟑螂和小老鼠已經絕跡。但當年藝術院校本身規模就很小，研究生的人數相對本科生更少，所以宿舍隻集中在樓內的一個樓道，碩士、博士、男生、女生的房間都在這裡，碩士兩人一間，博士一人一間。樓門口沒有宿管阿姨，房間裡也照例沒有洗手間，每天清早，男生女生都睡眼惺忪地來到走廊的公共洗漱間，站在貼著白色瓷磚的長長洗臉池前，肩並肩刷牙洗臉，麵不改色心不跳，絲毫不覺得尷尬。平日裡，大家也經常互相串門，分享彼此用小電熱鍋煮的方便麵、麻辣燙等自製美食，感覺特別好吃。
當然，校園戀愛和分手事件也時有發生，佳慧不時聽說，昨晚誰誰跟高中時代就談的男朋友分手了，邊喝酒邊哭，醉臥在樓道口一晚，大家感嘆女孩子十年青春就這樣付諸流水，快三十歲了還要再找一個談何容易。
她也親眼見證了樓道的一對兒同學，從最初一大群人聚餐玩耍的普通朋友，如何眉來眼去，從量變到質變，最終成了二人行，談起了戀愛，並且研究生一畢業就修成正果，結婚成家去也。
佳慧自己，此時好像一條暫時逃離了湍急河流，跳進寧靜水潭中的小魚，再次得以悠哉起來。與她同住的女孩經常在男友家過夜，所以她幾乎相當於享受單間待遇。平日裡她做好學生本分，認真學習，課餘時間則繼續神遊玩耍，雖兼任了學生會的學習委員一職，卻並不很盡責，吸引她熱情的，是做鋼琴家教這項對研究生來說特別占優勢的事業。
跟本科小毛孩相比，名校的研究生教小孩子已經算高級教師了，學費不菲，佳慧在本科時已積累了不少教學經驗，再加上態度親切、表達流暢、思路清晰，在學生及家長們中間口碑甚好，除了生活費不成問題之外，還逐漸積累了一小筆存款。
另一方麵，她的感情生活卻是一片空白，主要原因是那個時候的她，對存款比對男孩子更有興趣，因為前者更讓她感到踏實和安心。偶爾，她也能感受到個別男同學投來的羞澀目光，但要麼就是她延續了反射弧長的老毛病，時過境遷之後，才反應過來當時人家曾經發來過曖昧信號；要麼就是對對方完全不感興趣，在人家剛提出約會想法的時候，就果斷拒絕，快刀斬亂麻，絕不拖拉。
有時候佳慧也默默感嘆，怎麼自從周澤然之後，自己好像關閉了心動這項功能呢？再也沒有過當年那種小鹿亂撞，勃發萌動的感覺。現在的她如同武俠小說中的掃地僧，心如止水，每天在粉色泡泡滿天飛的研究生宿舍樓裡穿行而過，卻片葉不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