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豪門?他們也配?(1 / 2)
這暮春時節,關中的那座小縣城被沙塵所籠,城頭的旌旗在黃沙中烈烈舞動,聲響如雷。
大街之上,肖府門前的那對石獅,爪下積著厚厚的灰燼——昨夜又有流民凍死街頭,被肖府的家丁拖至城外的亂葬崗焚了。
最為惱怒的,當數肖大老爺。新來的知縣韓躍川,對肖大老爺可謂是怠慢至極。這位肖老太爺,在三秦大地那可是如活閻羅一般的人物,光是正堂高懸的「五世同知」金匾,便足以令過往的官員下轎行禮。城東二十裡渭水畔那千頃的水澆田,城南鹽市裡半條街的鋪麵,還有西市口那三進三出的青磚大院,於肖家的產業而言,不過是滄海一粟。
更莫提肖老太爺的三公子現今在南京戶部當差,五姨太的胞弟正是延安府的通判。
故而,此人堪稱本縣的魁首人物,樁樁件件皆獨占鰲頭。田產廣袤無垠、收租數額驚人,獨占鰲頭;所營生意規模恢宏、錢財堆積如山,獨占鰲頭;在城中的公館鱗次櫛比,獨占鰲頭;家族中在外擔任大小官職者如雲,獨占鰲頭;自然,他的小老婆數量之多令人咋舌,依舊獨占鰲頭。
因而,每一位新上任的縣太爺,踏入縣衙後的首要之事,便是向肖府投遞名帖,親身登門謁見肖大老爺。然而這個韓躍川卻截然不同。上任十餘日,竟連一張灑金的帖子都未曾遞來,毫無前去拜會的跡象。
「這究竟是個怎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小子?連起碼的規矩都渾然不知。」
張師爺一片忠心,屢屢勸說韓躍川不妨前往肖府應酬一番,也好在縣裡站穩腳跟。
但韓躍川及其帶來的幾位兄弟堅決不從。韓躍川怒喝道:「這個惡貫滿盈的無恥之徒,我一見到他就恨不得在他腦殼上鑿開一個大洞,灌入滾燙的鉛水,將他碎屍萬段,都難消我心頭之恨,要我去對他阿諛奉承、賠盡小心,想都別想!」他又對張師爺道:「你倒是給我謀劃個良策,如何暗中懲治他,讓他飽嘗苦痛,最終將他連根鏟除,以解我心頭的熊熊怒火,這才稱心如意。」
此刻肖老爺正躺在花梨木雕螭紋榻上,任由五姨太用鳳仙花汁染著指甲,忽聽得外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老爺,那韓知縣今兒升堂審案了!「管家肖福急匆匆地跪在青磚地上,「趙家莊的趙守仁告佃戶抗租,您猜怎麼著?新知縣竟讓趙老爺當堂下跪!「
鎏金掐絲手爐「當啷「一聲砸在方磚上。肖老太爺那渾濁的老眼陡然射出精光,枯枝般的手指緊緊攥住榻邊的《金瓶梅》,書頁在一片死寂中簌簌作響。五姨太嚇得染紅了半邊衣袖,卻見老太爺突然嗤笑出聲:「倒是個有脾氣的雛兒,且看他能折騰幾日。「
此刻縣衙正堂上,韓躍川攥著驚堂木的手心沁出冷汗。榆木案頭擺著前任留下的賦役全書,墨跡猶新的公文壓著幾錠雪花銀——那是趙守仁昨夜托典史送來的「茶敬「。堂下跪著的佃戶王老栓褲腳還沾著麥秸,右腿因去年交不起租子被趙家打斷了,此刻正佝僂著身子瑟瑟發抖。
「稟稟大老爺,「王老栓的關中土話帶著哭腔,「去年大旱顆粒無收,趙老爺硬要收七成租子。小的把閨女抵了債還不夠,他今春又要加征''鼠耗錢''「話音未落,趙守仁突然挺直月要板嚷道:「刁民胡說!分明是刁民聚眾抗租!「
依照往昔慣例,地主入堂可在一旁站立,而被告的佃戶一踏入便應當下跪。今日這個佃戶上堂尚未屈膝,地主便拱手作揖道:「稟報老爺,令他跪下,好審訊這些刁頑之民。」兩旁手持刑棍的舊差役照例高聲呼喝:「跪下!」
那個佃戶當即「撲通」一聲跪下了:「老爺,冤枉啊。」
「啪!「驚堂木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而落,「暫且慢著!」韓躍川霍然起身,緋色官袍在穿堂風裡烈烈舞動:「為何單單讓他下跪,你卻不跪?」
趙家地主瞠目結舌地望著這位新老爺,居然說出如此言語。那幾個執棍的彪形大漢也驚愕地看向新老爺。
「你也給我跪下。」韓躍川厲聲道,「趙守仁!你既無秀才功名,見官不跪已是僭越,還敢咆哮公堂?那佃戶我觀其腿腳不便,特許你站著陳詞。杜班頭!」張師爺在一旁都為新老爺的隨機應變而暗自欣喜。
杜少陵上前將那個下跪的農民輕輕扶起:「站起來。」這個佃戶一臉茫然,隻得緩緩站起。
「你也過去,跪在此處,方便問話。」韓躍川對那個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趙家地主說道。杜少陵一伸手將他拽至中間跪下,與站著的佃戶並肩而立。
這位地主滿不在乎,跪坐時歪歪斜斜,猶如躺在炕上,一副悠然自得之態。
杜少陵怒不可遏地在他腿肚子上猛踢一腳:「跪好,規矩點!」圍觀百姓中響起壓抑的抽氣聲,幾個穿短打的腳夫偷偷往堂前又挪了幾步。韓躍川注意到廊柱後閃過典史陰鷙的臉,此人前日收趙家銀子時,可是拍著月匈脯說「包在小人身上「。
至此方才開始審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