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花園(1 / 2)
「鬱先生,你確定要在死後捐出你名下所有的資產嗎?」
高級病房裡,牆壁和床品皆是雪白,牆壁上的光屏微微閃動,女聲播放著新聞,讓這件空闊的病房不顯得那麼冷寂。
頭發微白的中年律師坐在床邊,手中拿著文件向病人確認遺囑內容。
這本應該是醫院裡十分常見的場景,唯一不太常見的是病床上那個病人。
他實在太年輕了,看起來不過20出頭,還帶著精致的少年感。是個膚色雪白的混血長相,淺青眼眸,微卷的長發披在肩頭。
病人床頭的病歷卡上,寫著他的名字——鬱折虹。
「趙叔,你已經問過好幾遍了,」鬱折虹伸了個懶月要,視線從光屏上移開,笑說,「我確認。」
他右眼皮上有一顆小小的紅痣,轉眼的神情尤其好看。
鬱折虹天生嘴角微微上翹,緩和了他眉眼過於有攻擊性的漂亮,就連現在也不例外,明亮笑意在那雙淺青眼眸裡流轉。
趙律師沉默,最後還是說:「……好。」
——他們在談論的,是鬱折虹的遺囑。
鬱折虹,外界稱他為鬼才漫畫家。
他15歲出道,16歲短篇漫畫集和長篇連載同時爆火,17歲漫畫銷量達到世界第一。
他無可比擬,前途無量。可也就是在17歲,他患上了一種怪病,當代的醫療水平甚至無法查出病因。
驚才絕艷的新星在最好的年紀雙腿癱瘓,精神堪憂,負/麵新聞纏身。
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就此隕落,因為新聞裡那個瘋瘋癲癲的病人,看起來隨時會拿起筆紮進自己的咽喉。
但是他沒有。
沉寂了整整兩年,鬱折虹突然重新開啟了連載。這一年他19歲,頂著壓力和賭注逆風翻盤,用自己的筆了結了所有爭議,甚至達到了新的高峰。
數不清的獎項、銷量數年連冠、「當代最傑出青年漫畫師」……
他用短短幾年就走完了同行十幾年的路,離正式封神隻差最後一頂皇冠——「貝裡漫獎」,所有漫畫師都想得到的終身榮譽。
……前提是他活下去。
今年他22歲,病一直沒有好。明天,他會接受一台手術。手術的成功率隻有8%,而且就算成功了,也隻是多活那麼幾年罷了。
趙律師想想就難過,但病床上的青年卻似乎對此毫不在意,反還笑著說:「趙叔,你有沒有找好新的客戶?我死了不會讓你工資下滑吧。」
恐怕誰都沒法從鬱折虹的神情裡看出他是個重病病人,他太明艷了。
趙律師搖搖頭,看著空空的病房想到鬱折虹那對父母,又是要嘆氣。
關於鬱家的事他了解不多,但圈內都有耳聞。
鬱家也是豪門世家,鬱折虹當年為了追求他的「藝術」離家出走,和家裡鬧翻了,至今都沒有和好。他的遺囑裡,也半個字都沒提到家裡。
如今鬱折虹要做這麼大的手術了,也沒見個人過來關心一下。
空氣陷入短暫寂靜,惟有牆壁的光屏還在發出聲音。
「……接下來,讓我們切換到遊戲娛樂頻道……」
鬱折虹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詞:《神明的愛意》。
《神明的愛意》是一款戀愛攻略遊戲,全息製作。鬱折虹記得這是自己收到的第一個商業合作邀約,遊戲方邀請他設計玩家的攻略者角色外觀,但並不涉及遊戲核心設定。
合作很愉快,一開始鬱折虹很是關注遊戲的進程,但後來生病,就沒心思再管這些了。
鬱折虹被新聞吸引,卻發現這新聞是宣告《神明》遊戲倒閉的。
他興致盎然聽主持人分析它失敗的原因,情緒從驚訝變成了想笑。
全息遊戲以身臨其境為賣點,《神明》當然也是,當初打的旗號就是「給你一場真實的攻略體驗」。
玩家們想的都是和攻略對象「真實」地擁抱、接口勿、談戀愛,但玩了之後才發現被騙了。
攻略對象神明名為「鉑吟」,玩家發現這根本是個毫無感情的怪物。
他一次次地讓玩家gg,玩家期待中的真實戀愛變成了真實地體驗死亡,戀愛遊戲活生生打成了恐怖遊戲,有不少投訴信都說自己留下了心理陰影。
遊戲上市一年,沒有一個人打出和神明的he結局,死亡方式倒是解鎖了幾百個。
如此慘烈的翻車,《神明》不倒閉才怪了。
光屏畫麵切到了遊戲場景。
——這是《神明》最初放出的宣傳廣告。
白金色係的機械城市高聳入雲,上方是一望無垠的藍天。
人類的高樓大廈和靈氣魔法的痕跡奇妙融合,而在城市中央高塔的最頂端,神明俯視人間。
不得不說,《神明》工作組的製作還是相當好的,當年他同意參與企劃,就是被這看似靠譜的投資吸引了。
新聞畫麵一轉,突然切給了神明。
他穿著白色的聖袍,衣料上金色的機械暗紋如流雲般閃著光。
頭頂是一圈棱形的藍色浮空晶體寶冠,銀白的長發微微拂動。
神明左眼上還別著一枚金絲邊單片鏡,細鏈垂下,墜著一小片藍色晶體。鏡片後,同色藍眸沉靜如冰。
這個角色簡直每一個細胞都寫著「高嶺之花」和「高不可攀」。
縱然鬱折虹審美更傾向於張揚而非冰山,這一剎那也還是被驚艷了。
他看著鉑吟直到新聞畫麵消失,然後拿手機逛了下遊戲論壇,看玩家花式罵製作組。
他道:「這製作組憨得還怪搞笑的。」
鬱折虹成名很早,後來專注於個人漫畫的創作,所以《神明的愛意》其實是他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商業合作。
結果倒閉得這麼淒涼。
「……趙叔,我遺囑上再加一條吧。」鬱折虹說,「把《神明的愛意》買下來。」
他想了想又道,「就算手術成功了也要買,那樣我就可以玩了。」
趙律師:「……」
趙律師被他這「下樓買個菜」的態度噎了一下,但還是認真記下了這條。
鬱折虹這幾年脾氣很好,隻有在消費習慣上還是典型的豪門紈絝。多年來類似於「巨款買下遊戲給自己一個人單機玩」的事沒少乾。
兩人說著話,門外走進來一個護士,彬彬有禮:「您好,還有1個小時就到鬱先生預定的手術時間了。」
趙律師站起身:「我在外麵等著。」
鬱折虹笑眯眯:「趙叔再見。」
……
在麻醉逐漸起效的時候,鬱折虹其實沒有很難過。
他隻是在感慨,離貝裡漫獎的那「一步之遙」,自己也許永遠都跨不過去了。
……
*
鬱折虹在一片光亮中睜開眼睛,入目就看到了蔚藍逼人的天穹。
……咦,天穹?
病房裡怎麼會看到天穹?
他又犯病出現幻覺了?
隨著意識漸漸回籠,他耳畔湧入細碎的聲音,像是草葉的搖動、蟲豸的低吟,鼻端浮動著花木的香氣。
鬱折虹是一個很能感知美的人,這景色讓他呼吸靜了幾秒,才意識到自己仰躺著,似乎置身於一個花園之中,身下是堅硬冰涼的石板。
花園的草木形態奇異、聖潔靈動,似乎……不像是地球的生物。
也不是幻覺。
鬱折虹心裡長長「嗯——」了一聲。
他有一個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