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火(1 / 2)
那少年錦衣駿馬,眉眼帶笑,又自有一派迫人的貴氣,令人不敢逼視。
偏偏右眼下又生了一片胎記,淡淡的褐色從眼角蜿蜒向鬢發,看不真切形狀,卻將這份威嚴消去許多,添了一絲風流味道。
讓人覺得,這人即便是做了壞事,也不過是個任性的玩笑,教人討厭不起來。
奇晟樓的人雖然不認得他,看他這個氣派,也不敢造次,忙有管事上前應了聲:「回公子,奇晟樓在捉回逃跑的家奴。」
那少年身邊的下人也附耳過去,向他低聲說了幾句,看樣子像是在為他解釋眼下的事。
少年漫不經心地夾了下馬肚,看著家丁將人反捆雙手扛了起來。
有人扯落了蒙在那小家奴臉上的覆麵,將沾了迷藥的汗巾蒙在口鼻上。
「居然還敢逃跑?倒是個膽子大的。」少年用馬鞭點了點眾人:「你們抓人也就抓了,在大街上吵吵嚷嚷的,像什麼樣子。」
「是是,」那名管事點頭:「公子教訓得是。」
不知是不是他看錯了,在那瘦小的家奴被人扛走時,像是一直在看著他,然後慢慢停止掙紮,閉上眼睛。
他看了須臾,也不再管閒事:「走罷。」
那管事作了幾揖,剛準備走,又聽人問:「剛剛那個小孩,眼睛是怎麼回事?」
「公子好眼力,」管事殷勤答道:「他那眼睛是天生的,稀罕得很,公子若是想看這小怪物,改天可以來奇晟樓坐坐,茶好酒好,您想怎麼看就怎麼看。」
「石岩,你聽這人精明的,」少年笑著向一旁的白衣公子說話:「我就問了兩句話,他就打算賺我的錢呢。」
白石岩忍不住笑:「行了,知道你是鐵公雞。」
「胡說,」少年輕輕揚了馬鞭,繼續往前走:「我是鐵公雞的話,還能被你白白宰這麼多年?」
白石岩也打馬跟著他慢慢溜達:「重明,你今天是第一次見剛剛那個小孩?」
柳重明一挑眉:「你知道他?」
「豈止知道,早先還算是京城一景,你不是去過奇晟樓……」
白石岩及時停了一下,心中後悔——重明去奇晟樓那次,還是他們帶去的,也就是那一天,柳家出了事。
他瞟了柳重明一眼,見人沒什麼反應,才接著說。
「聽說這孩子隔三差五就逃跑出來,攪得雞飛狗跳。有好一陣子沒見了,我還以為他早被打死了,沒成想還活著。」
柳重明點頭認同:「跑了這麼多次還活著,倒不像是杜權的心腸,看樣子他還算是有點價值?」
「到底是生意人,在這方麵腦子靈光,」白石岩也不知道是誇他還是損他:「奇晟樓的那個奇字,就是為他改的,掛牌卜卦,據說無不應驗。」
柳重明嗤笑,不置可否。
白石岩知道他對於這種事的態度,也一笑:「看個好玩而已,誰會當真,早些年有人請我爹去喝酒,我和石磊正好跟著,那次是在奇晟樓第一次見他。」
柳重明沉默片刻,注意力果然轉移過來:「姑丈有耐心聽這些東西?」
「應酬而已,沒耐心又能怎樣?是於公公的帖子,總不好推。」
「於公公?」柳重明慢慢收斂了笑意:「然後呢?卜了一卦?結果呢?」
這人最會的就是討好上意,哪會沒事請姑丈喝酒?
「哪有什麼結果?如今天下誰不知道什麼事最討巧,最能賺錢,光在這京裡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號稱半仙、卜卦算命,更別說那孩子長得的確奇怪了點。」
柳重明鬆了一口氣:「我倒是早聽說奇晟樓的杜權貪得無厭,他會做這種事,不稀奇。不過沒有結果豈不是砸了招牌?」
「所以說杜權是個人精呢,他提前說了,說若是平安無事,無大起大落,就卜不出什麼結果。」
「真是被豬油糊了心,當別人都傻呢?」
「可不是麼,騙人也不找個機靈點的來,該讓杜權向你學學,」白石岩笑:「那孩子像個小啞巴一樣,一問三不知,隻會搖頭,我爹看他被嚇得直哆嗦,怪可憐的,還讓我們帶他出去玩。」
「那石磊應該很喜歡,他最愛帶小家夥們玩。」
「哪帶得出去呢?」白石岩跟柳重明一道放開韁繩,讓馬小步地顛起來,將鋪著石板路的街道踏出有節奏的噠噠聲。
「他怕生得很,頭也不敢抬,不哭也不笑,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問什麼都隻會磕頭,挺沒意思的,後來就再沒見到他了。」
「嗯。」柳重明應得心不在焉。
「有心事?」白石岩揶揄他:「是不是也心思活絡,打算做點占卜生意?」
柳重明看他一眼:「鬼神之事不可信。」
白石岩大笑:「你說不信鬼神之事,那今天特意叫我一起去南路禪院乾什麼。」
「不可信,也不可不敬,」柳重明微笑:「石岩,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夢?」
「出問題了?」白石岩愣了一下:「護身符不管用了?」
這位表弟小時候生了重病,若不是南路禪院的住持來誦經,差點沒能撐過去,自那以後,表弟就會反復做同一個夢,也是住持給了護身符,才略略好些。
「嗯。」柳重明閉了閉眼睛,慢慢回想,這個夢裡的每一個細節他都記得,真實得像是親身經歷過一樣。
「夢裡還是四月初的樣子,我在晉西書院,先是從書庫門出來,然後穿過靠山亭,亭子上有個銅鈴破了個口,四周的海棠開得正盛,然後我走過水榭,最後走到靠南邊的回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