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痕(2 / 2)
他見過許多下奴,這些人一輩子都不得不低眉順目,眼中或是麻木,或是絕望,或是惶恐,他從未見過有哪個下奴有這樣的氣質。
甚至可以說是貴氣也不為過?
在這一點上,柳重明也想不明白,覺得也許是自己草木皆兵。
隻能慢慢觀察再說。
「還有,當時席上一共有幾個人?」
白石岩一愣:「十一二個吧,怎麼了?」
「石岩,你知不知道,看認識的人和看陌生人的眼神是不一樣的,這是本能,誰也做不得假。」
柳重明對這一點確信無疑:「我覺得,他至少認識你、我和江行之,很有可能也認識齊王。」
「也許是之前見過?」白石岩覺得這個說法有些玄:「你會不會看錯了?」
「也許吧。」柳重明不再多說,隻在紙上慢慢記下這些捉扌莫不透的疑惑——既然人已經在他手裡,自然有更多機會去觀察。
他還有更玄的事沒有跟白石岩說。
在那小怪物看向他的時候,竟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
曲沉舟在四肢百骸難捱的疼痛中漸漸蘇醒,他太熟悉這種疼痛,也熟悉這種瀕死之下被強吊著一口氣的滋味。
這一瞬間,他以為自己還在暗牢中生不如死,昏沉中反復的念頭都在想著……為什麼還沒有死去,可又有長久的執念給他求生的欲望,逼著他咬牙撐過去。
再熬一會兒,就能更靠近重明一步了。
「重明……」
無意識下的低聲呻|吟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他扌莫著自己的喉嚨,視線在朦朧的燭火中一點點清晰起來——陌生的床幔,陌生的裝飾,四周都是陌生。
沒有被毒啞,這裡不是暗牢,卻也不是奇晟樓,完全陌生的環境。
屋裡很安靜,沒有旁人,他顫抖著雙臂硬撐著坐起來,全身疼得像是被撕成過碎片又被縫補起來,後月要處尤其如剜了一塊肉般劇痛。
被拖出廂房的時候,他就已經放棄掙紮。
在杜權像瘋了一樣的怒罵聲中,一言不發地承受著雨點般的鞭笞,直到那從火盆中取出的烙鐵靠近後月要的奴痕,他才在壓抑不住的慘叫中失去意識。
所以他完全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種環境下醒過來。
曲沉舟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被妥帖處理好的傷勢,還有柔軟貼身的綢衣,綢衣下的手臂上還留著被捆綁的青紫痕跡。
若不是這一身傷還在,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被打死,又一次不明不白地還魂重生了。
他就著床側的銅鏡看了一眼,臉上醜陋的疤痕縱橫,清瘦的少年麵孔,果然還是他十四歲的模樣。
居然沒有死,還是這麼命大,他心中苦笑——不知道這次又是誰救了自己。
身上疼得厲害,月匈口也悶得厲害,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應該是有淤血還沒有吐淨。他無法下床,隻能撐在床上打量身處的這個環境。
屋裡裝飾不多,乾淨整潔,能看出主人是個低調且自律的人,不遠處的香爐裡飄出淡淡的沉香味道,令人心情平和寧靜許多。
他從前隻在奇晟樓和宮中生活過,那是泥濘與天宮的兩個極端,所以也並不清楚眼下這樣布置的地方是怎樣的人家。
主人很細心,水壺和茶杯就放在床頭不遠的小桌上,觸手可及的地方,水還是溫熱的,旁邊放了幾盤清淡的點心,粥品也用毛巾包裹的食盒裝著,溫度正好。
他傷得無法下床,也沒有急著去查看房間外麵是什麼情況,長久以來的經歷讓他知道,過於主動著急並不一定會帶來好結果。
既然主人善意,他也連生死都無所謂,還有什麼情況不能徐徐圖之?
也不知之前昏睡了多久,肚子的確餓得難受,他靠在床頭,先用茶杯蓋在杯身上輕輕碰出一點聲響,等了一會兒,並沒有人進來,這才漱漱口。
幾次努力沒能吐出淤血,他隻能取了粥碗,吃了七成飽,又昏沉沉地睡去。
這一覺也不知睡到什麼時候,他被門外紛雜的聲音吵醒。
起初隻是雜亂的腳步聲,還有下人們吆喝開路的聲音,這些嘈雜聲在房門打開時都如潮水般退去,隻有一個清雅的少年聲音問道:「人還沒有醒嗎?」
在這個熟悉的聲音中,曲沉舟忍不住在被子下麵顫了一下。
當真是冤家路窄,還不如在奇晟樓被杜權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