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坐井窺天風雲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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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像是要為橫虛真人辯解,但同樣也聽不出半分嘲諷的意味。

可見愁實在太了解他了,在將意識探出觸在這一枚玉簡上的同時,她已是冷冷笑了一聲:「你都說沒有遇伏,也就不會有申九寒前去崖山報信這件事了,橫虛真人要的便是昆吾首座之位,本是思慮周全妥帖之人,從不沖動行事,如此一番籌謀怎能不是計劃好的?且若真是旁人泄露了確切的消息給極域,極域豈能不調兵遣將置昆吾於死地,何至於使昆吾遭受伏擊還全身而退?分明是極域也不知自己所得消息之真假,姑且設伏罷了。若依此算,最後無非是申九寒犯錯,他名正言順執掌昆吾,崖山則隻略受削弱。可千算萬算,這一箭雙雕的好計謀裡算漏了佛門內亂、密宗反叛。如此才因這一己私心,害了崖山千修。你昆吾旁人或許無辜,他卻是罪有應得。」

「縱使天下修士都信了他當日殿上辯解之言,可我不會信,你謝不臣更不可能信。他橫虛,豈能與『無辜』二字沾邊?」

「可這些年來,未嘗沒有修士覺得他無辜。畢竟當年陰陽界戰,昆吾半路遭遇伏擊也是真。若沒有這半路的遇伏,也就沒有申九寒前去崖山報信這件事了。」

「見愁道友這一番話,說得倒好像親眼所見一般。」謝不臣的目光落在她手中所持的這一枚玉簡上,隻想起某一樁已經被十九洲修士遺忘了的「小事」,「倒是我忘了,當年左三千小會魚骨廟內,見愁道友是得了一枚『宙目』的。」

沾著書墨氣的手指修長,動作不緊不慢, 壓了壺蓋讓酒液淌出,灌入白玉盞中,七分滿。

見愁就這樣平平淡淡看了他片刻, 又看他為自己斟酒, 才道:「聽說是有眉目了?」

「見愁道友要查這個,是覺得橫虛無辜嗎?」

「無辜?」

「眉目是有了,隻是不解其中玄機。」

謝不臣與見愁一般盤腿而坐, 將酒壺放下了, 自顧自端酒盞起來喝了一口, 又轉頭看了諸天大殿內那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弟子們一眼, 但並沒有去嗬責什麼, 隻是抬手, 將一枚青白的玉簡壓在了木幾上。

便是連斟酒都好看。

見愁知道,自己要知道的事情就在這一枚玉簡中了, 將其取在指間, 打量半晌,卻笑。

當年橫虛真人便是以此衍算天機,得知百年大劫。

隻是在他算得天機後不久,大約是西海大夢礁蜉蝣大妖傅朝生現世之時,周天星辰大陣停轉,昆吾上下包括橫虛真人在內,皆以為是他能力極限,已不能再測算天機。

往日修為或可不足,到得今日,即便無法窺看未來,但往日所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也該是清楚無疑了。

已發生的過的世事,在她眼底大約是知道。

但這也很奇怪。

這一刻,見愁的一縷意識已經沉入了玉簡之中,才一閱讀內中所轉錄的記載,眉頭便立刻皺了起來。

事情是他查的,裡麵有什麼他也自然清楚。

是昆吾自第一次陰陽界戰至明日劫這十一甲子之中,昆吾周天星辰大陣的運轉情況。

橫虛真人自戕後,此陣才重新運轉。

如今就立在諸天大殿之上。

但謝不臣畢竟不是橫虛真人,也從來不相信什麼天機,所以隻任由這大陣擺在上頭,卻從來不曾動用過。

數年前,他尚在為門中弟子講道,見愁一封雷信驟至,托他一查昆吾對此陣的記錄,他才隱隱覺出幾分微妙的奇怪來。

原本橫虛真人測算昆吾大劫這件事,就顯得很離奇。

若不測此劫,也就不會收他為弟子,間接地也就不會出現如今的見愁,自然連他自己的殺身之禍都不會出現。

可這一切偏偏發生了。

更離奇的是,他調閱這些年昆吾所載周天星辰大陣運轉之記錄,竟然發現,在橫虛真人測得昆吾大劫那一日,大陣根本沒有啟動,運轉如常,連半分異象都未曾出現!

橫虛真人隻不過是在陣前默立了半柱香的時間而已。

「原本我以為,橫虛不過是測算天機反使自己應劫,人終究沒算過天罷了。但在見愁道友托我調閱完這周天星辰大陣的記錄之後,我才發現,事情似乎並沒有這麼簡單。而見愁道友所知,似乎也遠遠超過了常人。」

謝不臣淺酌杯中酒,嗓音也淡淡。

他當初看見那一頁記錄時,都難掩心中的震驚,此刻便抬眸打量見愁的神情,卻發現她雖皺眉,可麵上卻一片平靜。

唯獨那執著玉簡的手指,泄露了一分真實的情緒。

在將玉簡壓回木幾上時,微微顫了那麼一下。

見愁心緒如潮落潮起,一時無言,過了許久才道:「確如你所言,我有宙目,所以能知過往。但或恐是因事關天機,竟無法窺知你昆吾周天星辰大陣過往運轉的情況,所以托聖君一查。倒不曾料到,查出來竟是這般結果。」

若周天星辰大陣並未真正啟動,橫虛真人怎能從大陣中測得天機?

若不曾測得天機,那所謂昆吾百年大劫與能救昆吾於水火的謝不臣,又從何得知?

一切都隻是作繭自縛嗎?

還是橫虛真人有什麼秘法,將過往的記錄抹去?

可他自己都對外人說是測來的天機,抹去記錄對他有什麼意義?

正常人拿到這玉簡,看見玉簡上一切相關之記錄,都會生出種種的懷疑和聯想。

本來謝不臣覺得,見愁也該這樣想。

甚至就連她這一刻說話的神情都不見得有什麼異樣。

可也許是某一種強烈的直覺吧,他竟偏偏覺得見愁這一刻的回答與言語是如此古怪,實在不像是真話。

眸光微微一閃,謝不臣看似雲淡風輕,可心內沒有半點放鬆,隻看似不經意道:「所以,見愁道友也覺得,橫虛或恐是作繭自縛?我在陰陽界戰重啟時,眼見過他種種異常,隻覺他未必沒有心魔。畢竟他與扶道山人交情甚厚,並不作假,且也並未料想自己為一己之私竟造成崖山千修隕落的嚴重後果,縱表麵平靜,夜深人靜時隻怕也很難不生出幾分愧疚。如此一麵難安,一麵又難保不懷疑昆吾終有一日將步崖山後塵,日思夜想,生出魔障,才臆出這所謂的大劫來。如此,倒令人嘆惋了……」

這話就是試探了。

見愁轉眸向那聳峙於雲海盡頭的諸天大殿看了一眼,隱約還能看見高處那周天星辰大陣旋轉的銀色流光。

但感覺已與往日見時完全不同了。

當年初到昆吾諸天大殿,隻覺此陣玄奧莫測;如今再見,卻是鬼氣森森,說不出的詭譎。

殿內眾位長老,尤其是眾位弟子,被她回眸這麼一看,都是心頭一跳,差點沒嚇得丟了魂。

但正要躲閃時,她已收回了目光。

方幾上酒盞依舊,見愁終於還是伸手端了,但看著酒液卻暫時沒飲,反而抬眸,注視著謝不臣,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嘲諷:「橫虛真人一朝自戕,昆吾上下最高興的人莫過於你了,再假惺惺說什麼嘆惋,隻怕真人在天有靈,也要死不瞑目了。隻是青出於藍,死在你的算計裡,他不算冤。」

麵對這般尖銳甚至辛辣的言語,謝不臣麵上的表情幾乎稱得上是紋絲未動,甚至還笑了一聲:「不過是因勢利導罷了,稱不上什麼高明。」

「早在共探雪域密宗時,你就已經得了九疑鼎,卻向橫虛真人隱瞞。隨後你過問心道劫,橫虛便隻好費盡心力為你硬扛,隻因你是能力挽狂瀾、救昆吾於既倒的道子。及至陰陽界戰,橫虛真人與扶道山人拔劍先往八方城,曲正風該在後方。他何時離開旁人或許不知,你當時卻不可能不知。但一未提醒橫虛真人,二還偏偏在橫虛將受元始劫罰時以九疑鼎為其擋之,便是故意要保他一命,又不使他存有足夠的實力。如此不必隕落於極域,讓他有命回到昆吾,才可與曲正風一番對質……」

細細想來,件件令人心驚。

旁人誰不當謝不臣關鍵時刻對授業恩師出手相助,是個好徒弟,可在見愁事後想來,隻覺著實歹毒!

「當日殿上,那一句『願聞其詳』,也不過惺惺作態。他橫虛走一步算三步,你謝不臣隻會有過之而無不及。殺我證道縱是橫虛唆使,你心底卻不可能有半分後悔。橫虛在自戕前將一切的過錯罪責攬在自己身上,因為在他心目中,最重是昆吾。為昆吾,他要保全你,也要保全你的名聲。而你,對此一清二楚。」

真不敢想,橫虛引劍自戕時,該是何種心境?

隻怕在極域八方城一戰裡看他祭出那一方九疑鼎就已有所了悟,再到諸天大殿上聽那一句「願聞其詳」便算徹底明白。

可那時的橫虛,還有什麼選擇呢?

他已經身敗名裂,固然能以言語揭穿謝不臣種種算計,甚至道明當年殺妻證道之事,使謝不臣為天下修士唾罵,可他又如何能選?

生為昆吾,死也不悔。

所以乾脆一身攬下所有罪責,還以曲正風之安危為籌碼,為自己這狼子野心卻也必將重振昆吾的徒弟,換了見愁一道誓言,為謝不臣、為昆吾,鋪平了一條坦途。

快四百年過去了,過往的細節,由她一點一點數來,竟依舊讓人覺得歷歷在目。

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般。

風吹動著雲海,邊緣上的層雲如浪花飄散。

謝不臣似乎回憶了起來,他重新為自己斟酒,隻道:「見愁道友之言,驚世駭俗,若此刻有外人在此,將這一番話聽了去,隻怕是要目瞪口呆,萬萬不敢信。所以縱然都是真,說來又有何用?」

他當真是敢做也敢認。

這一份深沉的心機,實在叫人想來都覺得骨頭縫裡冒寒氣。

見愁喝了一口酒,似乎要借這一盞的醇烈將心中某種情緒壓下去,放下酒盞才笑:「隻怕當年的你連曲正風的計劃都猜得一清二楚,人都說我崖山從昆吾這一劫中受益,可你謝不臣才是這背後真正的大贏家。一番精妙算計,多智近妖,可天下卻隻知你有幾分無辜,而不知你籌謀之深。想來謝郎妙計無人賞,總有些許孤芳獨綻的寂寞吧?」

「哈哈哈……」

謝不臣終是難得笑出了聲來,往日無數人已經熟悉的冷淡謹慎從眉目間褪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種無法遮掩的鋒芒!

他重為見愁斟酒。

這一時隻由衷生嘆:「見愁果為謝某知己!」

嘆完,卻又靜默片刻,道:「不過曲正風,是個人物,可惜了。」

見愁神情陰鬱下來,沒有言語。

謝不臣卻自斟一盞,端在指尖把玩,平靜的眸光隨那酒盞中的波光晃盪,續道:「他亦早看出我與橫虛不過是與虎謀皮,隻問我能否速攻入八方城。須知緩攻消磨極域實力,於我十九洲更為有利。他這提議,無非是想十九洲與極域勢均力敵,而作為主力的昆吾亦必將折損更多,方便他屠戮昆吾罷了。隻是立身太正,實在難容於己。」

有些事,旁人看不清,但他們實在太清楚了。

曲正風為的不過就是那一口不平之氣罷了,固然知道昆吾大多數人無辜,也偏要一意孤行。

否則,崖山千修,竟是活該倒黴嗎?

橫虛真人雖隻存了一分害人之心,卻釀成十分害人之果,旁人站著說話不月要疼,隻言崖山隻能向橫虛與昆吾尋這一分之仇,可這剩下的九分,意怎能平?

見愁隻恍惚記起,自己當年與曲正風尚有一場未竟的約戰,沒成想,一拖竟再無一試高下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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