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萬古孤獨一杯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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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調轉視線向周遭望去, 便可看見在這一座墓碑後麵, 還有無數相似的墳墓, 每一座墓碑上都刻著一樣的名字。

輪回覆滅後, 元始界極域中那一批鬼修, 便成了名副其實的「末代鬼修」。但荒域大戰也打破了上墟與下界的禁製, 連「飛升」這回事都不存在了,畢竟所謂的「仙」其實不過修為更高一些的修士罷了。所以鬼修也就成了萬修中的一類,並不見得有什麼不同之處。

這一點, 張湯心底是很清楚的。

此時此刻, 他就站在此方宇宙最新的大尊身後,看她一點一點拂去了那墓碑之上覆蓋的塵土。

「我至今想起來, 都很好奇。」見愁凝視著那墓碑, 卻是頭也不回地問身後的張湯,「張大人,你說我當年分明是請你在荒域降臨的時候,便立刻毀滅鬼斧,可為什麼最後竟晚了那麼多?」

神祇退了。

短暫的黑夜也過去了。

比如那一位由見愁大尊親手立碑的紫微聖君謝不臣;比如那身份神秘擅長製夢的天姥夢老人;又比如, 那正邪難辨、毀譽參半的見愁大尊……

「毀」是因為上墟風傳, 是她毀去了全界的輪回, 連盤古大尊真正的隕落都與她脫不開乾係, 罵名無數;「譽」是因為那超絕的戰力, 神祇們縱然強大,可一則輪回已滅,二則盤古已死, 三則鬥不過見愁,便也熄了那重宰宇宙的野心。

整個宇宙好像與黑夜之前沒有任何變化, 可冥冥中又好像變化了很多。

有關荒域的傳言, 實在太多。

盤古死了。

當然,主要還是因為鬥不過。

張湯那寡淡的目光抬起來,在這一顆滿布著墳塚的荒星上掃了一圈,搖了搖頭,竟然道:「瘮得慌。」

「……」

張湯兩手揣袖子裡,眼皮都懶得掀一下,波瀾不驚道:「晚便晚了些,本官行事向來慢些,妥帖。」

妥帖……

見愁真是要被氣笑了,隻道:「當真不是在聽到我自稱要取代盤古、成為新的大尊之後,才決定動手?」

反正她雖毀譽參半,可「我」道傳揚,又兼到底算個大尊,張湯這昔日大夏的酷吏、極域的閻君,縱然沒了官兒當,可卻因著昔日與她的關係,在這上墟中擁有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這還叫「沒什麼關係」!

「盤古大尊沉睡後,九頭鳥尚且為復活祂費盡心機。」她嘆了一聲,頓了頓,才道,「我琢磨著,若換了我有一日落入盤古這境地,張大人恐怕隻會在我的墳堆裡建上一座刑堂,用來審犯人。」

見愁終於沒忍住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我倒是頭回聽見,竟有人嫌棄我的墳場,且還是個剝皮酷吏。」

張湯垂眸注視著她,隻平淡道:「每一座墳墓掘開,裡頭都躺著一樣的人,不瘮得慌嗎?其實你既能從亂流中悟出一切的可能,便該能找到真正能殺盤古的那個你。換言之,此刻躺在每一座墳墓下的你,都能免於一死。隻要你提前讓這個你出手。但如今站在這裡的,隻有一個你。」

「那又能怎樣?」見愁搖了搖頭,「殺盤古不過其一,我更需要的是那滴心火。一滴心火一滴星火。沒有它如何重燃宇宙?那幫神祇又不是傻子。」

她說著,竟笑了一聲。

想起的隻是當年那一顆想要變成那天上星辰的石頭。

這一時目光渺渺,便投向了蒼穹。

星空裡,一片璀璨。

「一切我成為一個我時,所有我的記憶都熔鑄到了一起,不僅僅是我擁有了一切我的記憶,實是一切我都擁有了一切我的記憶。每個我都一模一樣,全是一潭死水……」

「已知的人生有什麼樂趣呢?」

「世間不需要有這麼多一樣無趣的我,或者說,我不想要。」

張湯微微蹙眉:「可眼下躺在此地的,還有一個早早被你殺了,連你也不知其未來的你。」

無須他將下麵的話言明,見愁便已知道他實際想說的是什麼:既然還有一種未知的可能,那這所有死去的她,便未必是一潭死水。換言之,她們未必一定要死。

可見愁並未解釋一句。

她隻是笑了一笑,反問張湯:「那張大人覺得,此刻站在你麵前的,是我,還是她們中的任何一個呢?」

張湯一怔,終是恍然了。

他向來寡淡冷肅的一張臉上,於是難得掛上了一點淡極的笑。

不是「我」,也不是她們中的任何一個。

記憶才是人生。

此刻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見愁,也是所有見愁;是一個「我」,也是一切「我」。

見愁看著他,終忍不住道一句:「張大人笑起來,也是很好看的。」

張湯那一點笑意立刻就沒了。

他冷冷地看了見愁一眼,又恢復成那死人臉的模樣,扔下一條消息便走:「崖山那頭有事尋你,走之前且去看上一眼吧。」

見愁眉梢微微一挑,懶得同他計較。

待其走後,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凝望著這一座立得最早的墓碑。這裡麵躺著的她,並未與她融合過哪怕一次,所以她已經消散的記憶便成為她唯一的未知。

可她卻能想到更多更多的未知。

這是否意味著一個全新的可能性?

也許走出此方宇宙,將在外麵遇到一個全新的、超出她所有認知的世界,能顛覆既有的一切規則,將這唯一的未知,變成無限的可能?

*

又是一年左三千小會。

自打上墟與下界的禁製破開以後,自元始界飛升上去的大能修士們便時不時回來串個門。

什麼扶道山人啊、鄭邀啊、八極道尊啊……

這也就算了。

更可怕的是綠葉老祖還回來串門,偶爾還帶個拖油瓶似的黛黛。

見愁在返回崖山的道中,看見了許多舊日相熟的麵孔:王卻,吳端,夏侯赦,陸香冷……

有的人修為漲了,有的人還是原樣。

有的人養好了傷,有的人又添了新傷。

她隻從這十九洲的上空一掠而過,便落在了崖山道上,順著往日最熟悉的道路,前往攬月殿。

扶道山人並不常回來了,昔日的掌門鄭邀總抱怨他不知怎麼就跟和尚們混到了一起去。

但見愁卻不很在意。

她到攬月殿時,正是子夜。

殿中隻有方小邪一人,見她回來,便從那能俯瞰九頭江的窗沿上跳下來,喚了一聲:「見愁師伯。」

見愁便問:「何事?」

方小邪抬手一翻,竟是一隻不大的匣子出現在掌中,他沒說話,隻將其翻給見愁看。

打開後,空空如也。

裡麵原本放著的東西竟然不見了!

「怎麼會……」

直到從攬月殿中走出來,見愁也不很想的通,於是隻向周遭散開自己的一切感知,卻搜尋不到那物半分蹤跡。

在半山那石亭裡默立良久,她想,既是要走了,正該上去看看。

於是身形乘風,披月而上。

還鞘頂上,崖山劍依舊。

在曲正風之後,已太久沒人能拔i出這柄劍了。

她落在這削平的山巔上,隻將一方矮矮的石頭作幾案,拎了一壺酒出來,擺上兩隻杯盞,麵對著這一柄隻露出劍鞘的崖山巨劍,坐了下來。

為自己斟滿酒。

也為放在自己對麵的那一隻杯盞斟滿酒。

見愁端起來便喝了一杯。

對麵的位置,依舊空空盪盪。斟滿的酒盞放在那頭,隻映著山月的清輝。

她於是想,這該是最後一次陪劍皇喝酒了。

一杯接著一杯。

酒香傳出去很遠。

夜裡頭有酒鬼聞著了,那靈敏至極的酒糟鼻,循著味兒就來了。是個鶴發童顏的紅臉老頭兒,見了見愁簡直驚喜得厲害:「大尊竟然一個人在這兒喝酒?」

見愁一眼就認出來,這老頭兒便是命長得嚇人、號稱近乎全知的智障,不,咳,智林叟。

曲正風生前與他關係很是不錯。

這些年她雖極少現身,但智林叟卻常來找她,美其名曰為她列傳。她倒不在意傳不傳的,隻看在昔年曲正風的麵子上,同他敘話幾句。不過這一位麼,每回總要趁機厚著臉皮從崖山順點酒回去。

一來二去,便算熟了。

簡直不用招呼,智林叟便在見愁身邊坐了下來,倒很注意地沒坐她對麵,直接便打聽起來:「老頭兒我聽說你們崖山出了件怪事,丟了東西,還是丟了您的東西?」

見愁便道:「有顆心放匣子裡,不見了。」

心?

智林叟話雖說著,但眼睛已直勾勾地盯著見愁指間的杯盞了,想也不想便接話:「好端端的,怎麼會丟?難道竟有人敢偷大尊的心?」

這話說得……

見愁心裡方才還有幾分悵惘,智林叟這一句竟將她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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