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六月會（1 / 2）
農歷六月，陳家鎮迎來一年中最熱鬧節日，自古留下來的牛馬交易習俗，現在已經演變為一場聲勢浩大的集會——六月會。
很多外地商人在街道兩旁搭起帳篷來販賣各式各樣的東西，道路中央人擠著人車馬不通。背後灘馬戲團的帳篷尤為高聳，今年足足來了三個，耍的把戲各不相同，有老虎獅子耍雜技的，裸露美女唱歌跳舞的，恐怖陰森嚇人的。小孩子們聚在門口翹首以盼，有些大人帶著孩子進去看，有些大人隻能拖走哭鬧的小孩，還有些熊孩子從外側總是會破的網裡鑽進去，掀開帳篷油布就成功潛入。一些男人總是在印著美女海報的帳篷門口使勁往裡看，但每進去一人，看場子的工作人員總是及時放下門簾。一些年紀大的更喜歡在戲台下聽秦腔，這裡婦女和小孩子很少光顧。傳統的牛馬羊市場也是熱鬧非凡，多數人家養的牲畜就靠這段時間賣出。
陳家鎮陳家村的村主任陳孝義擠過人群出了鎮子，一路往高家莊走去。陽光熱烈，十裡山路塵土飛揚，有去鎮上趕集的人向他打招呼他也不搭理，他剛接到一個怎麼做也不會討好的差事。他先去高家莊村長家，沒人，隻能一個人向高玉明家走去。
高玉明家裡隻有一大一小兩個土坯房，舊小的房子一邊是廚房，另一邊是高玉明父母老兩口住。新的大房子現在鎖著門，是高玉明結婚前才蓋起來的，一側是高玉明夫婦住，另一側是高玉強住。
陳孝義到門口時，高玉明父親高大富正在院裡翻曬撿來用於燒炕的牛糞，看到陳孝義進來，趕忙過去迎接。高玉明母親正在廚房做釀皮，聽見家裡來人，放下手中的活還係著圍裙就出來迎客。
院裡兩股旋風吹來吹去，其中一個卷起牛糞裡的草渣吹到陳孝義頭發上，陳孝義也並不在意。老兩口熱情地邀請陳孝義進屋喝茶，陳孝義推辭了站在院裡半天擠不出話來，高大富看陳孝義的樣子就知道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阻擋了還要迎陳孝義進屋的媳婦。
半晌，陳孝義終於開口：「玉明和玉強沒了，明天送骨灰的車就到了。」
「……」
高大富媳婦腦子轟的一陣，腿一軟就倒下了，陳孝義趕忙去扶，卻沒能扶住。高大富愣了兩秒，抓起掃院子的笤帚把陳孝義打出門外，嘴裡喊著：「你放屁，你放屁！」
這事很快便傳遍了陳家鎮，陳婷家裡聽到消息後第一時間打電話去磚廠詢問情況，這才知道陳婷早就沒了，高家兄弟怎麼沒回家都不知道。
高家兄弟當日上了火車之後，沒幾站就發現錢不見了，那賊以為同樣包裹嚴實的陳婷的骨灰盒也有寶貝，一道順了去。著急中，腦中揮之不去臨走前馬建國對他們說的話。現在錢也丟了，他們這一回去陳婷娘家肯定不會輕饒他們，撫恤金估計也說不清楚了，兄弟兩一合計就在太原下了車。下火車後打電話告訴家裡，陳婷跟著有錢人走了，他們要去尋回來。兄弟倆去站橋頭見煤礦招人，就去了。工頭見他們兩個外地人沒有認識的人啥也不懂，頭一天就讓他們下了井。第三天隨著一聲巨響，礦井塌了，高家兄弟倆也被埋了。這起事故巨大傷亡慘重，引起了當地政府高度重視，死者一一查明身份，撫恤金每人二十萬，在政府監督下直接送到家屬手中。找到遺體的火化，找不到的火化衣物，骨灰盒全部派車送到家，並負責一切喪葬費用。
派送骨灰盒的汽車達到高玉明家時，高家已擠滿了人，十裡八鄉的親戚都聞訊趕來，唯獨陳婷娘家還沒來人。骨灰盒分別裝在兩個大紅色棺材中，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幾個年輕力壯的親戚合力將棺材搬下車放在高家上房的中堂，二老被攙扶著看到棺材裡麵隻有小小的木盒，怎麼也不相信裡麵是自己的兒子。高大富媳婦靠著棺材坐在地上，哭喊：「玉明沒死，玉強沒死，這裡頭不是，不是啊！你們都來做啥來了，都回去，我娃好著呢！我娃去尋小婷那個嫁漢婆了。」
陳婷父親陳滿才、大哥陳立二哥陳強剛好來到院裡，一聽高玉明老娘這麼喊話霎時氣得跳起。陳強沖進屋裡一腳把高大富媳婦踢翻在地，屋裡一人趕緊攔住陳強，這時陳滿才陳立也沖進屋來。高家親戚、鄰居和公家人分頭一邊護著二老，一邊攔著陳家父子。陳滿才高聲罵到：「小婷讓你娃害死了，你們兩個老不死的還不知道嗎？」
這一句話驚了屋裡屋外的人，在陳家父子上門之前高家二老一直說是陳婷跟男人跑了，其中有幾人知道詳情看眼下二人尋死覓活的樣子也不敢說。高大富媳婦被人拉進了裡屋卻還在扯著嗓子叫罵：「你把我打死，打死了我和我兩個娃就團聚了，小婷嫁漢一直嫁到河北去了，死了也該，可憐我兩個娃了。你今個就把我打死，打死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高家父母還不知道陳婷在高玉明兄弟前頭沒的，一個勁叫罵尋死。陳滿才被攔著不讓進屋，就告訴兩個兒子在院裡胡亂砸，邊砸邊喊：「小婷當初瞎了眼了，看上高玉明這個狗日的，高玉明沒良心啊，砸，都砸了！這個狼心狗肺的高玉明，你的心怎麼能這麼黑呢？你是死了，你要是沒死，我今個也得把你弄死啊！小婷說了多少次了要把頭發剪了，你攔著不讓剪，你就是存心想讓小娥死呢……」
有些不明情況的人聽得暈頭轉向不知道怎麼回事。高大富聽著外邊這麼叫罵氣得直發抖，拎起一旁的喪棒，就要往外沖，被眾人攔著不能出去，氣得昏了過去。正在混亂之間，警車鳴著笛到了院裡，這才穩下局勢。陳孝義本來也在高家門口，因為有接骨灰車的任務不能不來，但高家現在把他當仇人又不敢進屋，就在門口轉悠。他看見陳婷家人老遠從路上來了，他前一天剛知道所有事情，一看就要出事，急忙跳上派送骨灰的車直接就去了派出所。警察來控製了陳家父子，又派車把高家二老送去了醫院，搞清楚了狀況，也給眾人說明了情況。有人建議三個人的喪事一起辦了，陳家父子死活不肯，說陳婷自此跟高家沒有一點關係，要自己辦。
陳家鎮的「陳」指的是的是陳滿才他們一支，而不是陳尚義一支，陳尚義祖父輩才搬到陳家鎮。作為陳家鎮的大戶，按理說陳婷的喪事應該是賓客成群，可是更多人卻去了高家。高玉明兄弟的喪事是整個陳家鎮轄區多少年也難得一見的大排場，光主持喪禮的道人就請了九個，各種紙火更是數不可數，高家院子擺不下太多桌子就在門口大路上也擺了兩排。當地喪禮一般三天，好一點的家庭五天，冬日裡一些大富大貴人家也有辦七天的，一天草草下葬的窮苦人家也不少。農歷六月天氣炎熱，但因屍體早已火化也不擔心腐臭的問題，高陳兩家像比拚似的都要大辦七天。
陳有仁外公陳尚義是陳孝義父親的大哥，陳孝義上門請陳尚義去高家白事去主持喪禮，被陳尚義一口回絕了。陳孝義有任務在身繼續說道：「大大，上頭把任務壓到我身上了，我也沒辦法，從縣城請了一個總儀人，現在還要在陳家鎮找八個。陳家鎮都知道大大白事處理的好，你不去說不過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