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老了。(1 / 2)
這麼些天來,祁糾還是第一次出門。
乾他們這份金手指外賣的工作,要去的世界應有盡有。古今中外、星際未來,再繁華的街景也不過走馬觀花,一晃而過。
祁糾站在車門旁邊,低頭整理襯衫袖口,戴好手套,隨手撣去肩上雪花。
這副身體原本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現在剩下個殼子,內裡換成了祁糾,氣質難免天翻地覆,再換上套合體的昂貴西裝,幾個路過的小姑娘都忍不住頻頻回頭。
葉白琅走過來,看見路燈下的人影,腳步頓了頓,微眯起眼。
祁糾對外表這種事一向沒自覺,繞到副駕,替他開門:「葉家主出門,也不配個司機?」
今晚的宴會來者不善,他還以為葉白琅會多帶幾個人出來。至少要把司機保鏢配齊,視具體情況,再弄一隊帶直升機的雇傭兵。
沒成想葉白琅瘋到這個地步,隻帶祁糾出來也就算了,居然還敢讓他開車。
要真是原本的聞棧,說不定真是會因為走投無路被逼到發狠,弄個雪夜失控的車禍,把葉白琅撞死,自己逃之夭夭的。
葉白琅坐進副駕,撚起祁糾的領帶,在手裡把玩。
他似笑非笑,抬眼端詳了一會兒祁糾,才偏偏頭問:「你不是喜歡玩車?」
祁糾對車沒什麼特殊感覺,無非是個代步工具。他回憶了下,才想起聞棧的確是喜歡豪車——當初在一起的時候,聞棧動輒逼著葉白琅把葉家的車偷出來,開著兜風招搖過市。
聞棧本來就是那幾個私生子雇的,那些人自然不會攔著葉白琅偷車。隻不過,等車還回去,當然也免不了要唱一番捉賊拿贓、訓誡懲治的戲碼。
葉家家規嚴厲,偷盜要挨鞭子,還要關禁閉。
祁糾給葉白琅洗澡的時候看到了,直到現在,那些傷疤仍舊猙獰盤踞,層層疊疊地爬在葉白琅的背上。
「你在想什麼。」葉白琅的手沿著領帶上行,攬住祁糾的脖子,迫他彎月要,「怕我翻舊賬?」
葉白琅仰起臉,湊到祁糾耳邊,笑著輕聲說:「別害怕,這件事,我沒打算報復你……」
他偷那些車,也根本不是為了聞棧……
他和聞棧彼此利用,聞棧是個隻知道玩樂的廢物,根本不知道,葉白琅每次偷車出來,都在車上做了手腳。
平時開著沒任何問題的車,到關鍵場合,就不一定了。
葉白琅手裡握著控製器,因為有聞棧這個蠢貨的掩護,從沒有任何人懷疑過他,也沒人仔細檢查那些車。
葉家天翻地覆那天,電話線被切斷、信號徹底屏蔽。大雪封山,沒一輛車能跑出去報信求援,全都變成了徒勞轟鳴的廢鐵。
葉白琅盯著祁糾,無意識揪扯著那條領帶,念頭到這裡,視線就又無聲變沉。
……他原本是這麼以為的。
他原本一直認為,聞棧隻是個廢物蠢貨。
可聞棧不是,又或者說祁糾不是。祁糾並不喜歡他帶來的車——葉白琅在車庫轉了幾圈,這明明是葉家最好的一輛。
祁糾不喜歡他帶來的車。
「沒不喜歡。」祁糾不清楚這狼崽子為什麼又不高興,但再讓葉白琅這麼玩下去,他這條領帶就不用要了,「車挺好。」
是挺不錯的車,每個細節都寫著「貴」,奢華光鮮,據說車門上一把傘就值十來萬。
再稍微添點,足夠包下祁糾老家的一座山頭。
祁糾把自己的領帶解救出來,用力按了兩下,繞到主駕駛坐進去,決定換個話題:「穿秋衣秋褲沒有?」
葉白琅:「……」
祁糾習慣了他不長嘴,自己上手扌莫了扌莫,挺滿意:「穿了。」
他托係統網購的科技絨保暖內衣,還買了圍巾手套,包裹直接寄到葉白琅讀書時候那個地址,祁糾猜到葉白琅會派人在那守著——劇情裡說,隻有在那間昏暗的小房間裡,葉白琅才能獲得短短幾個小時的完整睡眠。
祁糾對這一設定持懷疑態度。
這些天狼崽子睡得比他還好,沾枕頭就著,除了半夜總是被噩夢魘住,暫時沒見有什麼太嚴重的睡眠障礙。
祁糾跟他睡一塊兒,半夜還得起來兩三次,疑神疑鬼地扌莫屁股,提防著葉白琅又狗狗祟祟地給他打針。
「保暖很重要。」祁糾打開暖風,諄諄教誨,耐心給葉白琅洗腦,「你現在年輕不覺得,真要受了涼,凍壞了關節,等老了有你好受。」
葉白琅靠在副駕,懶洋洋眯著眼,任憑祁糾給他係安全帶:「怎麼好受?」
說了這麼多次,難得這狼崽子主動提問。
祁糾有點驚訝,看了葉白琅一眼,扣好兩人的安全帶,發動汽車。
今夜的風不小,卷著雪呼嘯肆虐,落在車燈的範圍裡,像是密密麻麻的牛毛細針。
「疼,酸,陰天下雨就腫成饅頭。」祁糾說,他見過這樣的老人,關節變形扭曲,做什麼都隻能慢慢挪,「嚴重起來路都走不了。」
葉白琅側過頭,看著窗外越下越大的雪,漫不經心「哦」了一聲:「你不想給我推輪椅。」
祁糾沒想到他得出這麼個結論,琢磨半天,自己也樂了:「行……就算是吧。」
葉白琅的年紀並不大,做了葉家的家主,行事詭譎深藏不露,一張不變的笑臉底下藏著數不清的狠辣盤算,其實隻憑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就能叫人不寒而栗。
但這會兒的葉白琅挺乖,半張臉藏在祁糾給他挑的圍巾裡,在副駕駛窩成不大點的一團,鼻尖貼著上了霧的車窗玻璃。
還穿著秋衣秋褲。
祁糾實在沒能忍住,趁葉白琅不注意,趁等紅燈的工夫,眼疾手快往狼崽子嘴裡懟了塊糖。
葉白琅看著窗外的燈光車流,猝不及防,猛地撐起身:「你給我吃了什麼?!」
「奶糖。」祁糾自己也吃了一塊,含含糊糊,「挺好吃,你嘗嘗……怎麼了?」
紅燈很長,剩下的倒計時足有兩分鍾,車流已經淤堵得密集。
祁糾察覺到葉白琅狀態不對,開了雙閃,扌莫了扌莫葉白琅滿是冷汗的蒼白額頭。
葉白琅被安全帶勒著,月匈膛劇烈起伏,死死咬著牙關,漆黑瞳孔凝定地盯著他。
祁糾不大放心,扯了張紙遞過去,想讓葉白琅把糖吐出來。
他的手剛一靠近,就被葉白琅一口咬住。
牙齒深陷進皮肉,狼崽子叼著他的手腕,單手扯開安全帶,欺身而上,冰涼鋒利的硬物貼上祁糾頸側。
祁糾蹙了下眉。
紅藍色光從窗外探進來。
雪夜危險,前方是主乾道,有巡警執勤,被他的雙閃招過來:「先生?有什麼需要幫助嗎?」
葉白琅瞳孔幽深,指間的刀片橫在祁糾頸間,聽見這一句詢問,肩胛骨突出的脊背痙攣似的顫了下。
……
豪車的車窗緩緩降下,探進車窗的警員看見西裝革履的祁糾,和被祁糾按著後脖頸,小雞仔似的揉在懷裡的年輕人。
「沒事……抱歉。」祁糾眼疾手快,把安全帶結結實實插回去,「吵了兩句,不小心碰著了。」
祁糾客客氣氣笑了下,朝警員致歉:「不好意思。」
車內兩人的姿勢實在曖昧,警員不便多問,隻是公事公辦提醒:「雪天路滑,有什麼架回家打,不要在路上動手。」
祁糾點頭應聲,關掉雙閃。
車窗重新升上去,紅燈的倒計時緩慢跳動,有耐不住性子的車,尾部的剎車燈已經時亮時滅。
祁糾確認警員走遠,才鬆開手:「沒事吧?」
葉白琅不說話,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緩緩整理好衣物。
好不容易暖起來的車,重新讓挾著雪的冷風灌滿。那點好不容易冒出的活氣,也在車內的死寂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坐在祁糾身邊的變回了葉家的家主,葉白琅靠著車門,沉默地打量祁糾。
泛著寒光的刀片翻轉,在葉白琅的指間一閃,就不見蹤影。
「怪我。」祁糾考慮得不周全,主動總結失誤,「該提前和你說一聲,不該給你塞糖。」
葉白琅從沒被人往嘴裡塞過糖,那些人往他嘴裡塞的,是餿飯泔水、石子砂礫,是摧毀他的心誌,把他變成任人擺弄的乖順玩物的藥。
不能怪葉白琅反應過激。
當初那些煉獄似的日子,如果葉白琅沒有這樣過激的、隨時咬穿凶手喉嚨的狠戾,如果不每分每秒都準備扯著所有人同歸於盡,恐怕早活不到現在。
祁糾認真給葉白琅道歉,拿袖口幫他擦汗,扌莫了扌莫濕漉漉的額發:「呼嚕呼嚕毛嚇不著,在外麵不生氣,回家再生氣,讓你紮一針……」
葉白琅忽然問:「你為什麼不跑?」
他的嗓子嘶啞充血,沒有語氣,聲音有些怪異。
祁糾餘光看見紅燈走到頭,收回手,跟著車流起步:「啊?」
葉白琅扯住祁糾的領帶,整個人似叫陰鬱填滿了,蒼白得像隻野鬼,一動不動地盯著祁糾。
……這條領帶,他在這裡麵放了微型引爆|裝置,隻要祁糾敢跑,葉白琅動動手指,就能炸穿他的喉嚨。
祁糾應該不知道這件事。
可剛才警察來了,祁糾既沒求救也沒報警,甚至把他跟刀片囫圇著塞進了懷裡。
纏鬥的時候,祁糾還被刀片劃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