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白琅聽他的話。(2 / 2)
這種愣怔悚然的表情很難從葉白琅臉上看到,祁糾忍不住覺得有趣,很想按著狼崽子的腦袋揉幾下過過癮。
可惜他的力氣實在不足,掐一下葉白琅的手指頭,已經累得眼冒金星:「水……喝水。」
最後一個字沒說完,葉白琅已經又撲過來,一手卸他下巴,一手把滴管懟他嘴裡。
著實心狠手辣,戳得祁糾上牙膛都跟著一疼。
祁糾慢慢喝乾淨那點潤嗓子眼都不夠的水,他收起玩心,調整係統的監控角度,檢查葉白琅手心的傷口。
沒有發炎,沒有紅腫,但並不是什麼在痊愈的好變化——那個傷口呈現出詭異的枯涸,不見愈合,也不流血。
就好像一切都極為突兀地靜止了,從日夜不停息奔流的世界裡脫離出來,留在原地,留在彼岸,灰敗寂靜生死未明。
就像站在床邊的葉白琅。
祁糾皺了皺眉。
他枕在葉白琅的手臂上,這個角度的監控拍到葉白琅的風衣袖口,內側裡襯有金線繡成的字跡。
「祁糾」。
這件風衣是葉白琅暗中叫人趕著做了,想要等他們從宴會回去,就送給祁糾的。
葉白琅的字是真的很差,歪歪扭扭,毫無風骨流派可言,像剛學會寫字的稚子握筆。
狼崽子改不了圈地盤的脾氣,親手寫了祁糾的名字,叫人繡上,歪七扭八耀武揚威。
然後這件風衣沒來得及被葉白琅送給祁糾。
一個本以為普通的晚宴,實在發生了太多事,祁糾把他綁好,去那些綁匪手裡替他赴死,又因為他追了過去,用最後一點力氣活回來,把他拖出那條江。
這些天裡,葉白琅穿著本該送給祁糾的風衣,思考自己哪裡做錯了。
他犯了很多錯,有很多本不該犯的失誤,他行事太隨心所欲,太不知收斂,樹敵太多,那種找死的活法,養不好這個嬌氣又麻煩的騙子。
還有個該死的錯誤,他沒有相信祁糾的話,祁糾和他說過幾次腦子裡長了東西,他沒有當真。
他罪大惡極,該千刀萬剮。
葉白琅在這些天裡看著祁糾,他看著被儀器包圍著續命、一動不動的祁糾,學習那些警察的辦法,逐條清算自己的罪行。
最嚴重的錯處,是他不該在那條江裡活下來。
他該把所有的氣度給祁糾,然後死在那條江裡,放過祁糾。
這樣祁糾不用救他,不用給他控水,祁糾會有更多的力氣往外跑,說不定能找到叢林深處狩獵人的木屋。
……
「葉白琅?」祁糾弄不清他在想什麼,「坐過來。」
祁糾問:「你為什麼不穿鞋?」
葉白琅愣了一會兒,他沒想過這個問題,低頭看了看:「……不知道。」
這件事沒被添進罪行清單裡,但如果祁糾介意,加上去也行。
反正罪行很多,並不差這一條。
躺在病床上的祁糾嘆了口氣,不自量力地撐著手臂,想要坐起來。
葉白琅就又撲過去,他的拐杖不知被他隨手扔到哪去了,一瘸一拐,險些被攔在路上的什麼障礙絆倒。
祁糾被他緊緊抱住:「葉白琅……你坐下,坐下抱著我。」
葉白琅聽他的話。
祁糾緩過那一口險些被勒沒了的氣,他靠在葉白琅的肩上,繼續沒檢查完的項目,把重點部分都扌莫了一遍。
狼崽子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一動不動地抱著他,用手托著他的頭,肋骨分明的月匈腔跟著喘氣一張一合。
「表現不錯。」祁糾絞盡腦汁,找到了個能表揚的點,「穿秋衣了。」
狼崽子坐在床邊,悄無聲息地靜了片刻,才生澀學舌:「表現……不錯?」
「嗯。」祁糾自己都忍不住笑,頭疼著嘆氣,「加五分,算了,加十分吧。」
葉白琅垂著頭,黑洞洞的眼睛在他的「不錯」裡微弱的亮了下,卻隻像投石入湖,水波漣漪一現即寂。
「那麼。」葉白琅慢慢咬字,「你,願意,回去嗎?」
問出這句話的同時,葉白琅的身體開始發抖,這種悸顫是從骨頭裡鑽出來的,無法控製,骨瘦如柴的月匈腔裡因為急喘迸出嘶嘶嘯鳴。
祁糾皺了下眉,他的確從醒來就覺得不大對勁,但又找不到那個關竅:「回哪……家?」
葉白琅像被這個字抽了筋,脊背古怪地痙攣了下,才又被平靜壓製。
葉白琅抖成這個樣子,神色卻依然很平靜,搖了搖頭,說話變得流利:「你回去,上岸,回醫院。」
他明明就在醫院,可他已經產生了譫妄,以為自己和祁糾依然在那條江裡。
……這是葉白琅唯一的去處。
醫院裡的祁糾,躺在病床上,不動,不睜眼看他,不和他說話。
葉白琅寸步不離地照顧他,短短幾天已經算半個護工,所有人都告訴葉白琅,祁糾能醒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最好的可能性,大概是一直這麼躺著,一直被儀器勉強維持生命,直到腫瘤擠壓腦乾,救無可救。
葉白琅聽得懂這是什麼意思。
他手上照顧祁糾,人格卻頻繁發生解離,他寧願回到那一刻,江水滅頂,他將死,而祁糾醒著。
葉白琅不停陷入這種幻覺,趨利避害,這是他逃脫更深重的絕望的方法。
他不敢奢望醫院裡的祁糾醒來。
「你把我埋了……算了,直接留在江裡。」在這種譫妄狀態下,葉白琅說話反倒變得流利,又恢復以前的語氣,「帶警察去認屍。」
「你偽造一份遺囑,說我要把錢和房子全給你……你是騙子,做這個應該擅長吧?」
「葉家不給你了,不是好東西,沾上要遭報應,不得好死。」
「屍體用不著你管,那些人要把我餵老鼠,隨他們。」
……
葉白琅的狀態太不正常,祁糾蹙緊眉,讓係統調整了力氣,把人抱過來安撫:「狼崽子?」
「醒醒,看著我。」祁糾扌莫他的額頭,輕拍他的臉頰,觸手潮濕冰冷,「我已經醒了,我們在醫院,」
葉白琅充耳不聞,他陷入譫妄的幻覺狀態,卻依然對祁糾極為溫順,蜷著雙膝縮在祁糾的懷裡。
他伸出雙手,抱住祁糾的脖頸。
他見流動的江水,刺骨的冰水裹著他們,死在這不錯,但祁糾不能留下。
祁糾低頭:「葉白琅?」
葉白琅封住祁糾的嘴,在幻覺中給祁糾度氣。
他強行撬開祁糾的唇齒牙關,把月匈腔的氣全送盡,又重重砸向自己的月匈腹隔膜,把氣流壓進祁糾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