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吧,葉白琅(2 / 2)
葉白琅往那隻手嗬氣、用唯一帶點溫度的臉去貼,他不停地給祁糾捂手和搓手指,不讓這隻手變冷。
「我活著呢……」騙子慢悠悠地哄他,「葉白琅,別害怕了。」
騙子用唯一能動的手指,搭在他手背上,輕輕地敲,輕輕安撫。
「回家吧,葉白琅。」
他對葉白琅說:「別害怕了……」
……
葉白琅抱著他,從床上跳下來。
殘腳讓葉白琅趔趄著栽倒,卻還是在摔到地麵之前,掙紮著把祁糾的身體放穩。
葉白琅撲過去按呼叫鈴,告訴醫生祁糾醒過,看著一群人亂哄哄擠進來檢查,不為所動地守在床邊。
他們對他說這不可能,病人太虛弱了,一切儀器監測都並沒有特殊記錄,不可能醒過來。
他們對他說祁糾不可能醒。
醫生遲疑再三,還是對葉白琅說了實話,患者能醒過來這種可能性,渺茫到堪比隕石墜落——如果虛幻的希望隻會徒增痛苦,他們也隻好告知事實。
葉白琅點了點頭,去找了拖鞋穿上。
他一瘸一拐地在病房裡繞了好幾圈,終於發現,原來絆倒他的就是他的拐杖,拖鞋被他踢到了床下。
葉白琅踩著拖鞋,握著祁糾的手,聽這些人吞吞吐吐,憐憫地艱難解釋,為什麼他的祁糾不會再醒。
「我知道了……那麼。」葉白琅慢吞吞地開口,打斷這些人,語氣很冷靜,「我可以,帶他回家嗎?」
醫生麵麵相覷,多半已經猜出這話背後的含義,看著病床上的人,既嘆息又無奈:「如果您執意的話……」
葉白琅向他們道謝,撐著拐杖起身,禮貌地請這些人離開,給自己和祁糾留出時間和空間。
他說這話時已經完全正常,哪怕看著外表仍然狼狽、瘦得像個骷髏,殺伐果斷的冷酷內裡卻已經回歸。
站在這裡的,又變回了葉家那個性情難測、任何人都捉扌莫不透的新任家主。
醫生們從未見過這種人,被懾得不敢多說,把辦理出院的手續交給葉白琅,就退出病房。
葉白琅一下一下輕點著拐杖,他站在原地,一直等到所有人都離開,那扇門被關嚴,才回到祁糾身邊。
他已經不太記得聞棧的樣子,不知是不是這騙子用了什麼手段——可能是什麼化妝的辦法,他總覺得現在的祁糾和過去長得不像。
現在的祁糾要好看得多,閉上眼睛、閉上嘴不嘮叨的時候,立體深邃的眉宇輪廓分明,鼻梁高挺,有些像生活在高緯度北地,來自冰雪皚皚蒼茫林海間的異域族群。
「哥哥。」葉白琅撫扌莫祁糾的眉宇,「我聽話。」
他聽話,他不去信那些人告訴他的。他知道祁糾能醒,隻是說話說得太累,就睡著了。
閉上嘴睡覺,這是剛才葉白琅要求他的,祁糾隻不過是照做。
……但葉白琅發現自己更希望他嘮叨。
這個發現讓他頗為挫敗,仿佛暗地裡和祁糾較的勁又輸了一局……他居然希望這個騙子教他課,隨便什麼亂七八糟的課,他可以跟著學。
隻要祁糾還能醒,還能說話,祁糾教他什麼,他都可以學。
但現在祁糾教他的還很少,所以為數不多的那幾句,他都會聽。他現在就要按祁糾教的,把祁糾帶回家,
帶回祁糾口中那個「有吃有喝有地方睡覺的江景大平層」。
那裡以後也是他的家,他再也不出去亂跑了,祁糾需要人照顧,他可以把別的事都先放在一邊。
如果祁糾實在技癢難耐,他可以把後背貢獻出來,給祁糾拔罐。
……
葉白琅對這個計劃十分滿意。
他在電話上把所有的事安排妥當,外界或許以為他死了,或許以為他瘋在了醫院。
h城亂得風雲迭起,被警方追慌了的家族或嘴硬死撐,或倉皇招供以求自保,以免被瘋到治不好的葉白琅扔進亂葬崗。
現在這兩撥家族也在內訌,躲在幕後指使他們的那些龐然大物,又忙於擇清嫌疑,短期內恐怕無暇再染指插手。
葉白琅決定聽祁糾的話,不把那幾個家主沉江餵狗,學著用更文明的手段,叫那些人付出代價……比如家族覆滅,樹倒猢猻散。
他從沒按照人類世界的規則做過事,一向走在黑白世界之間的邊緣,隨心所欲,對所謂的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也毫無恐懼。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要養這個嬌氣難養的騙子。
這個騙子矯情又麻煩,脾氣還很惡劣,一天不欺負他,就心情鬱悶到吃不下飯。
葉白琅被自己的念頭逗笑,他好些天沒做過這個表情,麵部肌肉有些僵硬的抽痛,他就拿起祁糾的手,貼在自己的臉側。
「疼。」葉白琅說,「哥哥,我餓了。」
祁糾閉著眼,呼吸平穩微弱,剛被葉白琅拿滴管潤過的嘴唇,這一會兒就又顯出缺乏血色和水分的乾涸。
葉白琅學著祁糾的動作,慢慢扌莫祁糾的頭發,他不明白頭發有什麼好扌莫,祁糾的頭發很硬、很紮,紮得他手心有些疼。
等他們回家了,他要把傷口給騙子看,和這個騙子要創可貼。
誰都不給他帶黑翅膀的創可貼。
葉白琅玩著那些紮手的頭發,他覺得祁糾蒼白枯涸的嘴唇很礙眼,但滴管太遠了,他不想離開祁糾這麼遠,去拿那些東西。
葉白琅俯身,像隻笨拙的狼,生澀地拱著祁糾,擠擠蹭蹭,舔舐著分開祁糾的嘴唇。
……接著。
不等他做更多動作,那個被醫生們斷定「不可能再醒」、「機會比隕石墜落更渺茫」的騙子,就幽幽睜開了眼睛。
隕石咣嘰一聲砸在祁糾的世界觀上。
如果說前兩次,一次江底一次幻覺,都能往「人工呼吸」這種行為上生拉硬湊……這次就完全沒法解釋了。
祁糾活生生嚇醒了,悚然看著葉白琅:「……你在乾嘛?」
葉白琅:「……」
這個騙子哪都很好,就是有一點——葉白琅終於遲之又遲地發現,祁糾根本對搞對象沒有興趣。
明明是騙他搞對象的騙子,騙他錢騙他房子騙他感情,居然還在這種時候不合時宜地說醒就醒,問出這種問題。
他能在乾什麼?
用嘴給祁糾的嘴上拔個火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