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賀鬆明抓得那樣緊,阮陌北隻覺胳膊上的肉都要被他扣下來了。
眼前的孩子是有多無助,才隻能依賴他一個剛出現不過十幾個小時的陌生「鬼」?
阮陌北忍著疼痛,輕輕拍了拍少年手背當做安撫,輕聲道:「好,我們要去哪兒?」
「隻要能離開這裡,去哪裡都行!」
賀鬆明呼吸逐漸平復下來,阮陌北的支持,讓他的決心前所未有的堅定,這個地方帶給他的隻有無窮無盡的夢魘,哪怕一秒鍾他都待不下去了。
他遲早會死。
強忍著胃部的灼痛和痙攣,賀鬆明盯著阮陌北,第一次不帶任何懷疑和敵視地打量這個人。阮陌北很年輕,臉孔脖頸和雙手都相當乾淨,絲毫看不出乾過重活的痕跡,這跟他認識的絕大多數人都不一樣,在據點裡,哪怕是孩子,在空閒時候都要幫著大人乾一些活。
賀鬆明默默地收回自己滿是凍瘡的手,藏在身側。
他的眼睛很乾淨,看向自己時從不帶那些令人惡心的情緒。他穿著單薄的短袖,但好像在雪地裡也覺不到冷。他個子很高,自己站起來好像才到他月匈前,說話要仰著頭行。
一切都與賀鬆明十二年來的認知格格不入,少年抿了抿唇,道:「你說你失去了所有記憶,是嗎?」
「對,我醒來後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你,暈倒在那間小木屋裡。」見賀鬆明緩過來了些,阮陌北鬆了口氣,將水壺端給他,「漱漱口,地上一會兒我來打掃。」
賀鬆明接過來喝了幾口,胃裡總算舒服了一點。他的嗓子因為發燒還有些啞:「現在是公元4213……還是4214來著?反正大災變已經過去了兩千多年,全世界都變得很冷,隻有靠近赤道的地方沒被冰川覆蓋。」
那部紀錄片竟然是兩千多年前拍攝的嗎?阮陌北知道這是災難後的廢土世界,卻沒料到居然過了那麼久。
從賀鬆明口中,阮陌北了解到千年前人類活動對地球生態環境的破壞,讓世界提前邁入了第五冰川期。而就如紀錄片的記載,絕大多數人類留在地球,休眠在堅實的地堡之中,這些提前建造的地堡遍布世界各地,將在人類蘇醒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作為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
阮陌北突然想起那句「地球從不需要人類保護,該保護的是人類自己」,歷經如此多的災難後,這顆星球仍然存在,圍著太陽照常運轉,真正麵臨滅絕困境的,是曾經風光無限的人類。
「這個據點是災難來臨前那些人留下的,據說五十年前投入使用,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賀鬆明頓了頓,道,「現在的世界差不多就是這樣,一年分成半雨季、雨季和間雨季,雨季經常下雨,但是雨在落地之前就被凍成雪了,我還沒見過真正的雨,間雨季就是不下雨的時候,會稍微暖和一些,在之前應該被叫做夏天。」
「現在是什麼季節?」
「半雨季,之後是間雨季。」
那就是春天對應的時候了,阮陌北點點頭,大概明白了:「外麵環境那麼惡劣,我們離開的話,能去哪裡呢?」
「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有向南邊遷徙的隊伍,今年應該也有,中途他們會到這裡來做補給,到時候趁機混進去,跟著一起離開就可以。」賀鬆明早有準備,尤其是這兩年,逃走的念頭無數次出現在他腦海裡,他早就想好了離開的方案,一直在等待合適的時機。
而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那邊應該沒人會認識我,我可以假裝是從別的地方跑來的難民,和他們一起向南去。」
整個計劃在阮陌北聽來充滿了不確定性,但大概是賀鬆明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不過現在,賀鬆明不再孤立無援。
「我會幫你。」阮陌北梳理思路,幫著賀鬆明做初步的規劃,「首先要確定遷徙隊到達的具體時間,才能盡最大可能保證不被發現,知道的信息越精確越好。你也必須從現在開始養好身體,你太瘦了,先不說跟著南下的路上有多艱苦,你這個樣子,能不能逃出去都不好說。」
賀鬆明沒想到阮陌北已經開始幫他分析起來了,他哽了幾秒,忍不住道:「你就沒有想問的嗎?」
阮陌北反問:「你是指什麼?」
賀鬆明抿住唇,不吭聲了,他低下頭,解開了手臂上染血的紗布,被他親手割下一塊肉的地方新生的肌體已經長出,是淡淡的粉白色。
「這就是你的天賦嗎?」阮陌北伸出手,指腹輕輕碰上那裡,「你才是這裡真正的醫生。」
「我不是。」賀鬆明把袖子拽下來遮住手臂,低著頭道,「我隻不過是個會呼吸的工具。」
「可你的確救了那個人。他們會感謝你的。」
「他們隻當我是怪物!」
眼看賀鬆明又要抑製不住情緒,阮陌北趕忙轉移話題:「傷口還疼嗎?」
「早就沒感覺了。」賀鬆明吸了吸鼻子,旁若無事地重新抬起頭來,隻是眼眶有一丁點泛紅,「有吃的嗎?」
「隻有這個。」阮陌北再次把保溫桶端過來,賀鬆明滿臉抗拒地向後躲了躲。
「你多少得吃一點,食堂這個點應該早就沒東西了,長身體的年紀也不能光吃那些素菜。不是答應了我要好好養身體,為計劃做準備嗎?」
「我不吃肉。」賀鬆明撇過臉去,「好惡心。」
「沒有那麼誇張吧。」阮陌北笑了笑,他打開保溫桶,故意深吸口氣,贊嘆道,「好香,真的不嘗嘗嗎?」
「……」賀鬆明眉頭緊皺,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抗拒吃肉,慢慢變成現在聞到肉味都覺得惡心的地步,他是真的會惡心,也真的真的很餓。
阮陌北:「就一口,可以嗎?」
……隻是一口的話,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捏著鼻子咽下去?
麵對阮陌北征求的眼神,賀鬆明第一次動搖了。不,才不是因為這個,他隻是太餓了。
阮陌北趁機舀了一小勺湯,湊到賀鬆明唇邊,像餵小孩一樣:「來,張嘴。」
賀鬆明:「……」
他屏住呼吸,別別扭扭地張開嘴,就著阮陌北的手,含住勺子,忍著惡心將第一口湯囫圇吞咽下去。
溫暖的液體流經喉管和食道,落入灼燒的胃部,像一瓢水澆在了滾燙的烙鐵上,激發出更強烈的飢餓。肉香在唇齒間四溢,這是賀鬆明忘記了許久的味道,這一刻,什麼惡心嫌棄陰影……全都被拋到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