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2)
……是誰?
……在說什麼?
混亂的記憶於眼前閃爍,身體不斷被虛空中的什麼觸碰,令人顫栗的觸感。依戀,愛慕,執著,瘋狂,絕望……海嘯般不斷沖刷著神經。
【我的。我的。我的。】
不知過了多久,阮陌北的神誌才逐漸清晰——
「快啊再來個人去問!血壓太低了!」
對,他是在產房,他剛剛擁抱了糾結中的賀鬆明,鼓勵他聽從內心的聲音,勇敢地作出決定。
在那一刻,他得到了這個孩子身上的靈魂碎片。
一點明黃色的、漂亮的螢火,帶著混亂到難以理解的畫麵。
那是……賀鬆明遺落的記憶?
「……我是。」
賀鬆明慢慢舉起手,他盯著女人全然失去血色的臉,在眾人慌忙的話音中,一字一句道,「我是a型血。」
產房霎時安靜下來。
醫生這時候才注意到身後的賀鬆明,他滿臉驚訝,看著少年步走到產床跟前,拿起托盤上用來做剖腹產的手術刀。
刀鋒閃著銀光,輕薄如翼。
賀鬆明握著它,劃在左手的掌心。
血從整齊的切口處湧出,疼痛是血忠實的追隨者,賀鬆明扔下刀,將半個手掌放進產婦的嘴裡。
賀鬆明用力握了下拳,血就像被擠出來的檸檬汁,汩汩流下。他盯著產婦的臉,向醫生伸出右臂,「記得給我麻藥,不要弄得太疼。」
阮陌北抬起頭,他深吸口氣,努力憋住就要落下的眼淚。
眼前的少年終於勇敢地接受了自己,不再逃避,而他,也終於找到了第一片破碎的靈魂和記憶。
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要離開了。
利多卡因被注入賀鬆明的右臂,五分鍾後,醫生握著手術刀,在他小臂內側取下了一塊銅錢大小的肉。
賀鬆明把就快要愈合的左手拿出來,望著醫生將自己的肉送進產婦嘴裡,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傷口已經被包紮起來了,沒有疼痛。
「血壓上來了!」護士欣喜喊道,隨之回升的還有心率,大出血的勢頭止住,醫生當機立斷,指揮護士進行消毒。
「準備剖腹。」
所有人都在關注剛剛脫離危險的產婦和她腹中已經憋了一個多小時的嬰兒,趁著無人注意,賀鬆明悄悄走出了產房。
他脫掉袖子染了血的手術服,洗乾淨手,在門口站了會兒。
幾分鍾後,隨著門內眾人的歡呼,一聲清脆的啼哭響起。
賀鬆明轉過身,離開了這裡。
阮陌北陪他回到了西區,賀鬆明坐在他的這張小床上,才終於全副身心的放鬆下來,脫力地向後仰去。
「感覺怎麼樣?」阮陌北問道。
「挺好的。」少年抬起手,用胳膊擋住眼睛,小聲道。
這是他第一次,心甘情願地獻出自己。
「你改變主意了嗎?」
幾秒鍾的安靜。
賀鬆明搖搖頭,他撐身坐起來:「我還是想離開。」
「那就按照原計劃進行吧。」
賀鬆明悶悶地嗯了一聲,這是他多年來的夙願,無論心境再如何改變,他都會選擇堅持離開。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賀鬆明還在細細品味方才發生的一切,而阮陌北,則在思考要怎麼開口。
在來到這裡的第八十一天,他找到了賀鬆明遺失在這個世界中的記憶碎片。
也就意味著,他將要離開了。
「小明。」阮陌北輕輕喊了聲他的名字,「還記得咱們最開始認識的時候我說過什麼嗎?」
賀鬆明抬眼看向他,阮陌北的聲音聽起來和之前似乎不太一樣,藏著一股悲傷。
「怎麼了嗎?」
「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我是個鬼魂,不知道為什麼在這裡遊盪,也許等到我回憶起生前往事,才能得到解脫。」
「你想起從前的事了嗎?!」賀鬆明大駭,他抓住阮陌北的手,滿臉的難以置信,「怎麼突然……」
「我遲早有一天會消失的。」阮陌北笑著反握回去。少年正緊盯著他,淚在眼眶裡打轉,那雙烏黑的眼睛裡明明白白地寫著——
騙人的吧,你一定在騙我。
阮陌北不忍心說,可如果現在不說,等到他真正離開的那刻,猝不及防的分別會更加傷人。
他得讓賀鬆明提前做好準備。
「我是個鬼,早就死了,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阮陌北溫聲道,「和你的相遇是上天給我最後的恩賜,陪在你身邊的這段日子,我很快樂——」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賀鬆明打斷了他的話,少年緊緊攥著那隻手,哽咽道,「我們不是約好了要一起離開這裡,去更溫暖的南方嗎?不是說好了到時候要養一隻小兔子嗎?你還有這麼多答應我的事情沒有做到,怎麼能……怎麼能就這樣離開……」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你提前做好準備。」
賀鬆明定定地看著阮陌北,旋即一頭撲進他懷裡,不說話了。
男孩已經健壯了不少的肩膀無聲地顫抖著,阮陌北輕輕抱住他,感覺到自己月匈前的衣襟逐漸被溫熱的淚水打濕。
他梳理著少年頭發,道:「我應該可以堅持到陪你走完這段路,等到了遷徙隊那邊,一定照顧好自己。」
「嗚……」
賀鬆明嗚咽一聲,埋在阮陌北懷裡,緩慢地點了點頭。
他一直是個過分成熟的孩子,直到這時,他才開始無比痛恨自己為什麼不會無理取鬧。
唯一一個為他付出真心的人……就要離開了嗎?
阮陌北低下頭,用嘴唇碰了碰賀鬆明額頭,溫聲道:「說好了,到時候可不許哭。」
「……我盡量。」賀鬆明紅著眼從阮陌北懷裡爬起來,張開手臂,像個大人一樣用力抱住阮陌北肩膀,下巴擱在他肩窩。
「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
阮陌北就要消失的消息徹底沖淡了離開據點的興奮,賀鬆明甚至都變得盼著那一天可以晚一點到來,讓他可以再多看幾眼身邊這道幽魂。
阮陌北倒是一如既往積極地做著幫賀鬆明離開的準備,他要確保這個世界的賀鬆明在新地方能生活得幸福快樂,才能不帶著擔憂進入下一個世界。
不管賀鬆明再怎樣祈禱,離開的這一天仍然按時到來了。
來自更北方的遷徙隊的車隊停在東區外,正在補充物資,難的有兩天休整時間,人們紛紛下車活動身體,幾位身著黑衣的東正教修女照顧著年幼的孩子們。
賀鬆明靜靜等待著夜晚的到來,趁著夜色溜進物資車裡是最保險的做法。
醫院那邊他請了假,一聽他說身體不太舒服,醫生立刻讓他回去休息,自己則坐著輪椅忙上忙下——那天的產婦已經脫離了危險,但她產下的孩子情況不是太好。
賀鬆明敲響了醫生的家門,今天學校放假,陳琳給他開了門。
「等到明天早上,幫我把這個東西交給張叔叔。」賀鬆明掏出口袋裡的小瓶子,遞給陳琳,「一定要等到明天早上,不要提前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