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惡果(1 / 2)
西爾弗沉默地掩上了門。
他已經快一個月沒有進過席德的書房了。
然而,哪怕是完全一樣的場景與事物,在經歷一個月的歲月洗禮過後,也會變得陌生。
他就是在這樣的陌生裡變得局促,又在局促裡愈發慌亂。
慌亂到就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
他整個人都是僵硬的。
這樣的感覺卻是熟悉的。
在去年的秋日,他也曾這般僵硬過。
當時的他,獨自等在門前昏黃的路燈下,看著漆黑恐怖的夜色與濃霧,等一個完全不可能的未來。
他本以為,一直不幸的自已,終於承蒙了世界的眷顧。
結果,回頭看過去時,卻像做了一場美麗的幻夢。
世界進化了。
而他的夢,也終於醒了。
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他被世界無情地遺棄了。
當所有的生靈都登上了通往樂園的方舟,而他隻能隨著故去的世界一並沉沒。
因為,被他刻意壓在心底的事實殘酷地浮上了水麵——
他根本配不上席德。
他那近乎殘廢的、隻有區區二級的時之枝,不光隻代表著他的無能與脆弱,還宣判了他的短壽。
最多再過三十年,他就會開始衰老。
他不得不麵對斷崖式下滑的體能,月要背佝僂,形容醜陋。
而那時候的席德,必然仍舊風華正茂。
在世界進化之前,他尚且還能自欺欺人。
而當世界進化,被永遠留在另一側的他,又能夠做怎樣無謂的掙紮?
突破了七級的桎梏的另一側,是他完全無法想象的世界。
席德的壽命,必然將是他的十倍。
這樣的必然,甚至都不是他自已胡思亂想出來的。
廢柴大公與天才煉金大師的結合,僅在一夜之間,就成為了整個金雲王國最時興的談資。
是的,即使是那些他一心想要幫助、拯救的臣民,如今也並不看好他與席德的婚姻。
這背後固然有他的政敵推波助瀾,但他卻是真的無能為力。
因為,這已經不再是,光憑借堅定意誌、滿腔熱血與不懈努力,就能解決的問題了。
所有人都在笑話他。
他自已,也的確是個笑話。
無情的世界就像一座巨大的滾輪,無情地碾碎了,他緊繃著、強撐起來的自尊。
還記得那一天。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宅邸,回到了自已朝思暮想的配偶身邊。
他發誓,他絕對不是有意試探席德。
隻是他真的,實在是太需要,從席德身上汲取一點力量了。
他憎恨這個世界突如其來的進化。
甚至,還為此遷怒了雲魏。
於是理所當然的,席德跟他大吵了一架,最後兩個人不歡而散。
天知道今天當他忽然再次看到艾薩克時,心裡究竟有多麼愧疚。
和光風霽月到,足以用單純來形容的艾薩克相比,他實在算不上光彩,甚至不擇手段到了,鐵石心腸的田地。
他覺得,自已根本就不純粹。
要知道,席德最喜歡純粹的事物。
而且,作為最尊貴的煉金大師,對方完全有資格不接受任何殘次品。
但他偏偏,兩者都占齊了。
可奇怪的是,艾薩克看起來卻是春風得意,對他依然就像往常那樣。
他斟酌著措辭打聽過後才知道,原來,雲魏竟然又復活了。
「你可不許對他有意見,有什麼事情,都隻準沖著我來。」隻見艾薩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向他道。
對方英武帥氣的眉宇間,全是不容辯駁的自信。
顯而易見的,對方近日來與愛人相處極好,就連眉飛色舞的帥臉,都帶著有溫度的笑。
兩相比對,西爾弗不能不對此心生羨慕,羨慕到嘴裡發苦。
在冷靜了一段時間過後,他早就不遷怒雲魏了。
他自已本身,才是一切負麵情緒應去的歸處。
千錯萬錯,隻怪他自已太弱。
但偏偏,他那極其不靠譜的師父,還津津有味地跟他分享了一大堆,討對象開心的心得體會。
即使他本人近日以來鬱鬱寡歡,當聽到那些極其不要臉的自我攻略指南時,還是忍不住嘖嘖稱奇。
最後,艾薩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後背,「走,跟你師父一起上書房去。放心,我會幫你拖住雲魏的——你也知道,他倆一旦黏在一起,就總是忘記時間。」
西爾弗對此深有同感。
他一邊咳嗽著,一邊被艾薩克架著就朝樓上走去。
在對方的慫恿下,他竟然離奇地再次鼓足了勇氣。
等他回過神來,就已經來到了席德的門口。
門開了。
雲魏果然好端端的。
甚至還朝他友善地揮了揮拳頭,無聲地為他加油。
見到此情此景,西爾弗更加無地自容了。
他這段時間一直如此。
一旦內在的自信與驕傲被完全摧毀,很容易就被洶湧而來的負麵情緒淹沒。
然而,席德的聲音卻傳了過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你杵在那裡這麼久了,到底有什麼話說。」
對方合攏了桌案上有些古舊的厚書,藏在鏡片後的眼睛卻冷冷地盯著他。
不僅如此,席德就連神情也是冷淡的。
西爾弗愣了片刻,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想跟你道歉。之前跟你吵架,是我做得不對。」
「嗯,我接受。」席德點了點頭,麵上波瀾不驚,「畢竟我也有問題,我也要向你道歉。」
兩個人冷戰了快一個月的借口,就這樣被三言兩語揭過了。
一切都倉促至極。
西爾弗反而語塞,完全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書房裡陷入了死寂的沉默,就連空氣似乎也重逾萬斤。照進書房的陽光本是明媚,此刻卻是蒼白而沒有溫度的。
最終,席德敲了敲桌麵,「行,既然都說開了,那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吧。」
對方說罷,卻是摘掉了眼鏡,隻是自顧自地闔眼,輕輕地按捏起眉間與鼻梁處。
西爾弗知道,這意味著席德已經不耐煩了。
一般情況下,在這種時候,他就該立刻識相地告辭了。
可他的腳掌偏偏就像生了根,讓他完全挪不動腿,隻是繼續在原地沉默地站立著。
他無禮而放肆地盯著自已的合法伴侶,用視線在對方的臉上來回描摹著。
其實,這是完完全全的無用功。
因為,從初見的那一刻起,他就絕對不會忘記席德了。
席德沒有睜眼,隻是神情懨懨地質問道:「尤利烏斯,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西爾弗垂下了眼眸。
他的拳頭倏然握緊,又驟然放鬆。
他終於張開了嘴,發出來的聲音卻根本不像是自已的。
「席德。不然……我們還是離婚吧。」他竟然這樣說。
輕飄飄的幾個音節過後,書房再次陷入了死寂。
就連西爾弗本人都愣住了。
他的心髒,已經在麻木裡,痛到裂開了。
「這就是,你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終於憋出來的屁麼?」席德猛地睜開了眼睛,抬眸看向了他。
對方臉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刻薄。
隻是又平淡極了。
好像根本就不在乎。
意識到了這一點,伯利恆大公的疼痛從心口蔓延,冰冷的四肢根本不聽他本人使喚。
他不知道自已是得了什麼怪病,此刻口腔裡似乎全是鐵鏽的腥氣。
「好啊,我沒有意見。那你現在就滾吧,今天太陽落山之前就從我的房子裡滾出去,然後……」
「然後你就永遠也不要出現在我的麵前。我們沒必要再見麵了。」隻聽麵前的煉金大師,克製又冷漠地對他說著。
就像在應付那些無足輕重的覲見貴族。
在西爾弗視野之外,席德放在桌麵下的指尖已經掐破了掌心。如果雲魏還在此處,就能清晰地覺察到,整個房間裡的元素都在劇烈地碰撞、湮滅。
但是,西爾弗依然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
在說出那般絕情的話後,他竟然還敢哀傷又絕望地,盯著自已決心舍棄的伴侶看。
席德頓時怒不可遏,「你是聾了麼?我讓你滾——」
「滾啊!」
最後一個詞組,煉金大師居然罕見地爆了粗口。
在這聲吶喊裡,他仿佛用盡了全部的理智與克製,聲嘶力竭且走了調,隻能月匈口抵在桌前大口地喘息著。
可是,西爾弗還是一動不動地賴在那裡,仿佛勢必要將他的難堪盡收眼底。
席德的理智,徹底繃斷了。
他猛然召喚出了一道電蛇,徑直朝著西爾弗的麵門擲去。
即使立即被觸發的煉金道具,抵禦了來自法力的沖擊,隨著穿過護盾的酥麻感傳來,伯利恆大公還是應聲倒地。
隨著電路連通,暗紫到發白的電流霎時就擊穿了兩人之間本就稀薄的以太。
滋滋的爆鳴聲後,西爾弗身上數不清的煉金道具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層次炸開,上一次出現這樣的光景,還發生在煉金城的地牢裡。
隻是這一次,席德想要除之而後快的,不再跟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對方是他的丈夫,也是他的此生摯愛。
每一個瞬間裡,都有數以萬計的財富直接報廢,化作飛灰。
每一個停頓下,都有不盡纏綿的熱愛粉碎收回,義斷恩絕。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
整個書房裡的空氣都難聞至極,就像傳說裡遍布硫磺的地獄。
最後被破除的恆固法術,是兩人都記憶深刻的『威嚴之幕』。
那曾經寄托了無比莊嚴含義的法術,在煉金大師的暴怒之下,毫無意外地化作了一灘難聞的黑水。
靈巧的電蛇回纏在了席德的小臂上,它凶殘地吐著重紫的信子,就待發動最後致命的一擊。
席德昂首,他緩步來到西爾弗的身前,睥睨著倒伏在地的男人,「滾吧,尤利烏斯。念在過往的情分上,我最後給你一個機會。」
他努力地端出上位者的姿態,靈魂卻早已低賤到了塵埃裡。
看著已經快要不省人事的西爾弗,席德終究還是沒能捺住心中強烈的不甘。
他憤恨地盯著對方,恨聲道:「我當初真是瞎了眼睛,尤利烏斯。你真的……你實在是太讓我失望了。」
他此刻絕望的心情,又哪是「失望」兩個字可以概括的呢?
他自已仿佛已經四分五裂、支離破碎——
不對,他自已本來就是殘缺不全的。
明明是被對方一點一點地粘補起來,重新變得逐漸完整,卻又在修補好的那一刻,被對方親手摔得粉碎。
這本就是煉金術裡『等價交換』的基本原則,他又哪有什麼資格去怨恨對方呢?
如果知道愛上一個人竟然是這樣的痛苦。
如果一切的時光都可以倒回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