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夢（1 / 2）
靈歷一七四零年六月初九，是日小暑入伏天。
炎炎夏日炙烤著，饒是極北域也有熱浪撲麵而來。但三國各邊城城門口，百姓摩肩接踵，竟都在翹首以待些什麼。
這條人潮之線一直延伸至昆侖山脈腳下。
原因無他，今日是出征遊吾台會的昆侖班師回宗之日。
昆侖當代首席弟子樂昭雪，力壓儒道釋法墨門生，奪盡七大霸主國風頭，時隔多年為昆侖摘得元嬰場魁首，是為絕代天驕，舉世知名。
這實在是讓整個極北域都為之狂歡的消息。
自修真界靈氣稀薄以來，人道大勢浩浩湯湯，神道式微。亂世紛爭多年，諸侯在現世遼闊的疆土中逐漸形成了小國林總、七雄鼎立爭霸的局麵。上古仙門雖然仍能各占一隅，但也漸次凋零，不復往昔輝煌。
今日之現世，已經太久沒聽見昆侖如此響亮的聲音了。
因此這些百姓是自發地聚集起來，迎接班師凱旋，一睹天驕風采，與有榮焉。
灼熱的盛夏陽光，也不敵眾人麵上此刻洋溢的如火熱情。
但隨著時間點滴流逝，日頭下落，都不見昆侖隊伍的身影。
人群漸漸躁動起來，一些細碎的疑問聲不停響起。
在旭日即將西沉之際，昏暗的天色裡忽得聽聞一聲：「昆侖弟子樂昭雪通魔了！周國明真閣剛剛發出了天階通緝令。」
這句宣告擲地有聲，語氣是如此斬釘截鐵，將籠罩在人群麵上的雀躍、期盼和揚眉吐氣之色通通撕去，化成不敢置信的驚怔。
於是討論聲不再壓抑，還隱隱帶上了些許怒氣。
一條震驚八荒的消息，隨著明真閣雷厲風行地張榜發令，在半日之間傳遍各地。
不久前才在遊吾台上豪奪魁首的昆侖首席樂昭雪，是個魔修，不應與人族共存，天理難容。
其人曾出生楚國醫道世家，但一夜之間宗門三百餘人死盡，獨她一人存活。後拜上昆侖，奇跡般改換武係修行術法，劍道卓成，修行如坦途。又在山海境中對周國信陽宗嫡傳弟子狠下殺手，暗害人族天驕。
信陽宗長老鄭耀痛失親傳後，一直苦苦搜尋蛛絲馬跡，終於在今天將確鑿的樁樁證據上呈於明真閣，讓此女所犯罪行為天下昭彰。
在明真閣發布的天階通緝令上，字字遒勁，剖心泣血，好像看到了那年已過百的白發長老，奔波勞碌，隻為給自己那含冤死去的弟子一個公理，讓人動容。
長江中下遊流域旁，一水色長衫的女子仗劍飛至地麵。女子發絲微亂，形容匆匆，但螓首蛾眉，清麗脫俗，如空穀幽蘭，不掩皎皎傾城色。
正是樂昭雪。
事發實在突然，明真閣執法使已大張旗鼓而來，長老和師兄師姐們拚命給她打掩護，才逃離出征隊伍，避免直接被帶去周國明真閣定罪行刑。
這樣維護一個世所不容的魔修，不知道他們回昆侖後會受到怎樣的處罰，世人又將如何攻訐。
回過神來時，人已在江漢平原，將長劍收進儲物匣，稍作易容改裝，樂昭雪順著長江流域往東走，便是越國。
南域越國在楚國旁側，國微勢弱，邊關城池中三教九流人士魚龍混雜。此刻折返昆侖，路上各國關隘攔路不說，想來也多設埋伏，索性反其道而行之，也能稍作休整。
她交了幾粒碎銀，便輕鬆地混進越國邊城。
披著一件粗布麻袍，五官已易作庸俗的樂昭雪漫步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
在出色的耳識下，周遭百千行人談論聲匯成信息流傳來。
今日的街頭巷尾，話題的中心都還是她，隻不過風評兩極反轉。
回看她自慘遭滅門之禍後、毅然拜上昆侖的幾年，確實如同一首錦繡詩歌。
習劍三月，便師從劍尊；遊歷四方，多行善義之舉。不久前又在遊吾台奪魁，時至今日，已成為諸多修士眼中的傳奇，也是世間女子擺脫枷鎖、走出宅院的楷模。
遂古浩劫後修真界靈氣日益稀薄，修真之路本就逆天而行，而男女先天體質差異，在元嬰錘煉神魂之前，純以修行速度論，終歸是女子占劣勢。因此如今千萬修士中，女修不過十占二三。
惡劣的大環境下，沒有人想過曾是醫修的樂昭雪會成功，還會是這麼耀眼奪目的成功，這才顯出她的不容易，讓人敬仰。
但今日，一紙通緝令傳天下。
聲名如累土，積聚成山，傾似沙。
從舉世欽慕的天驕到人人喊打欲殺的魔修，也不過一天，實在叫人唏噓。
人們痛心疾首，也義憤填膺。
甚至不乏下流不堪之詞，因為她還是個女修。
貶低他人總是最容易獲得成就感的。
在一片討伐的罵聲，樂昭雪表情平淡地穿行其間，步履從容，像是個普通的過路人。
她想過鄭耀的反撲手段，但卻沒有想到，會選在這樣一個時刻，掀起這樣的軒然大波。
這段時間，她確實鬆懈了，順風順水至今，也忘了躲在暗處的蟲豸並不是引頸受戮之徒，看到她的迅猛成長也會感到威脅，選擇鋌而走險。
這樣思考著，她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回望。
六名修士長身立於街尾，兩兩相接，在前、左、右三個方位成犄角之勢。
黑衣道袍，銀麵獠牙，赫然是明真閣執法使。
「六個出竅期來抓我一個元嬰，我現在的麵子還挺大的嘛。」她輕笑一聲，拉下兜帽，易容化成清光散去。
方才還在極盡詬責謾罵之詞的人們紛紛一寂，屏息凝神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