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君子不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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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旖旎,萬物復蘇之時,於勃勃生機中蘊藏著不安的騷動彌漫在春風裡。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灑照山腳下的小鎮,將屋宇樹木鍍上了金紅的色彩。清澈的河水從山中發源,曲曲折折潺潺汩汩地穿過小鎮往東流淌。河麵上來來往往的烏篷船裡,盪漾著船娘悅耳甜糯的水鄉歌謠,一片歲月靜好。

河岸邊楊柳正在抽條發芽,吐露出今春的第一簇綠意。一群水鄉的孩童剛剛脫下厚重的棉衣,穿起新做的花衫,嘰嘰喳喳打鬧嬉笑著從楊柳岸邊的街麵上走過,手裡兀自提著裝滿文房四寶的小竹箱。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胖墩手裡拿著半串冰糖葫蘆落在了隊伍的後頭,一邊撒開兩條短腿一蹦一跳地往前追,一邊啃著糖葫蘆嘴裡嗚嗚地喊:「等我,等……等我!」一陣風似地從陸葉身前奔過。

陸葉盤腿坐在街邊,眼角餘光掃過小胖墩手裡的糖葫蘆串,嘴唇動了動,低頭繼續用手裡的柳枝蘸著瓦罐裡的清水在青石板上習字。

「君子不器」。

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蒙童嬉鬧的聲音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他手裡的柳枝始終沒有停下。

忽然,旁邊伸來一隻大手,骨節分明指尖修長柔和,攤開的掌心裡放著兩枚青銅製錢。

陸葉愣了愣,那隻手將兩枚製錢塞進他的手裡道:「去買一串吧,爹爹也想吃。」

陸葉握著銅錢,遠遠望了眼街邊拐角賣冰糖葫蘆的老漢,將錢放入懷中內兜裡:「我先替你存著。」

陸葉的父親看上去很年輕,是很乾淨的書生樣貌,身上的長衫泛著白已看不出顏色,顯然這位單身父親的俗世生活過得落魄潦倒。他盤腿坐在兒子身邊,手中握住一根青竹竿。

竿頂上一道條幅飄搖,龍飛鳳舞書寫「布衣神相」四個大字。

他抬手輕輕拍了拍陸葉的後腦勺,嗤地笑道:「傻小子,爹不缺這幾個錢。」

陸葉不說話,柳條蘸了瓦罐裡的清水,在麵前的青石板上一筆一劃寫了四個字。

「無欲則剛」。

書生的雙眼漆黑如墨,嘴角掩不住翹起彎彎的弧線,搖頭道:「不是這樣解釋的。」

陸葉和父親生得很像,同樣黑漆漆的雙眸,同樣微微翹起的唇角,此刻少年倔強不言。

「你可還記得我們去年路過的廣傳寺,寺裡有個僧人法名普行的?」

陸葉點點頭道:「記得,他犯了淫戒被關進大牢了。」

「這普行僧人四歲入寺,是主持大師的親傳弟子。在出事之前,是當地小有名氣的佛門高僧大德之士。他自幼修行恪守戒律,奉行善事有口皆碑,對佛法的精研青出於藍猶在主持大師之上。結果,卻因一時沖動與女香客媾和犯了大戒。」

「人生來有欲,求之不得,心生漣漪,久而久之便成執念。你剛才想吃冰糖葫蘆,卻忍著不去買。非因無欲,隻是心疼錢罷了。這**不但不會消失,反而會成為你的心結糾纏不已,心心念念無以排遣。就像普行和尚起了**,隻想用佛法戒律克製住自己。一次兩次或許可以,奈何心魔深種終有禁不起誘惑泛濫成災的一天。」

陸葉不服氣道:「照爹爹這麼說,普行放棄修行,害了人家女香客的名聲反而是對的?」

「當然不對。」

「那到底怎樣做才是對的?」

「從心所欲,不逾矩。」父親頓了頓道:「嗯,這可不是我陸博說的,而是聖人之言。」

陸葉慢慢皺起眉頭,從兜裡掏出錢來咕噥道:「都被你攪糊塗了,不就是串糖葫蘆的事兒嗎,乾嘛又是和尚又是聖人的。這佛法聖言也忒掉價了吧。」

他放下柳條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去向糖葫蘆老漢走去。

陸博看著兒子的背影慢慢走遠,嘆氣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為了哄你小子吃串糖葫蘆,當爹的我容易麼。」

不一會兒,陸葉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攤前終於來了一位主顧,是鎮上的劉阿婆。

劉阿婆正唧唧呱呱地和陸博說什麼,陸葉也不插話,拾起柳條在一旁坐下繼續蘸水練字。

聽兩人說話,劉阿婆是想給她在縣衙當差的兒子寫封信。陸博開的良心價,百字五文。

劉阿婆一氣不停地討價還價半天,陸博終於抵擋不住劉阿婆的唾沫星子,以百字四文錢成交。

趁陸博提筆寫信的當口,劉阿婆從手裡勻了十幾顆炒葵花籽,悄悄在心裡數了數,然後遞給陸葉,大聲道:「小葉子,嘗嘗,是我兒媳托人從城裡給帶回來的。正宗老德興炒貨,這鎮上可買不著。」

陸葉埋頭寫字,悶聲道:「我不吃葵花籽。」

他太知道劉阿婆了,此老年紀一大把,卻不是個慈祥疼愛小輩之人,給自己葵花籽多半是想向街坊鄰居炫耀手裡那幾粒正宗炒貨和她的慷慨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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