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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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寂落鋪陳。

層層絮褥般,密實蓋過這座北歐城市。

挪威人口密度不高,盡管這裡是首都奧斯陸,到了郊區也還是人煙稀少。凍徹的季節,冷意被煽動地尤為刺骨。

隻有院子裡的雪人,在屋外還能笑得開懷。

盛欲就是被這番嚴寒刺醒的。

……房東又把暖氣掐了?

一年來,盛欲從沒拖欠過房租,和房東的關係談不上融洽,卻也麵上和氣,互不乾涉。

最近是犯了什麼邪?這位中年太太開始用各種手段趕客,態度十分反常。

盛欲蹙起細潤的眉,從被窩裡扌莫索手機看時間。

眉梢壓皺,輕眯,漂亮的桃棱眼更顯尾尖上挑,靈落有致。

[8:20am]

——「糟了糟了!!」

畫展九點開始,可她路上至少需要一個小時!

盛欲一瞬彈起,掀開被子翻下床,赤腳踩在地麵到處找衣服穿,裡三層外三層裹緊,才像地板燙腳般蹦跳著,一頭紮進櫃子裡翻出棉襪套上。

邊把毛褲角塞進襪口,邊往樓下洗漱間沖。

在飛速略過樓梯轉角的剎那間隙,透過雪光明亮的壁窗,馬路對岸赫然一輛武士黑喬治巴頓,孤凜地匍匐在她視野中心。

好像從昨天就停在那裡了。

風格硬派的裝甲越野車,體型巨碩,底盤高托,就那麼氣焰張狂地盤踞在平民住宅區。

實在誇張得讓人難以忽視。

盛欲想著,動作一刻不敢遲疑。

兩分鍾解決洗漱,斜跨上畫板包,裡麵裝著她尚未完成的參展作品。四肢互相打架似的把腳往高筒雪地靴裡蹬。

「喵嗚~!」

黑黢的影從壁爐框台嗖地躍下,在木地板上跑出一連串噠噠聲響。

小烏雲急忙攔住主人的去路,前爪勾了勾她的棉褲腳,扭頭在食盆前繞圈打轉。

「差點忘了給我們小烏雲放飯。」盛欲忙裡抽空揉揉小黑貓的腦袋。

抄起食盆去雜物間,舀滿一碗廉價貓糧,再匆忙檢查一遍隨身物品,才放心準備離家。

拉開門同一秒裡,室外冷冽搖撼的風攜卷「嘩啦」一聲潑響,頃刻,滿盆髒水直接淋甩進來。

一直堆站在院子裡看家的小雪人,被兜頭澆透,麵目全非。

冷空氣裹挾濃烈腥臭闖進鼻腔,不知道是多久沒換過的養魚水。

「我警告過你的,立刻搬走!」

身型矮胖的中年女人,操著一口濃重的日耳曼口音,厲色斥聲。

沒時間爭口舌,盛欲緊了緊畫夾背帶,這些天來第二十次堅決重申:

「我沒有任何違約行為,我會合理合法居住到期滿為止。」

在實習簽證到期回國前,她沒有精力另外找房搬家。

房東顯然不滿意這個回答,怪叫起來:

「你當然違約了!」

為了堵住正要出門的盛欲,她還沒來得及摘掉為全家人做早餐時穿的髒圍裙,一手掐月要,站在院子裡大呼小叫,

「你總是回家超過十二點,這非常吵!嚴重影響到我們全家人休息。」

說盛欲回家超過十二點,因為房東家的最晚作息時間是十二點。

事實上,這段時間忙於協助導師策劃畫展,盛欲淩晨三四點下班都是有的。

然而每當她深夜歸來,路過住在隔壁的房東家時,都能清晰聽到他們一家七口穿窗震天的鼾聲,此起彼伏,渲染得那幢獨棟復式格外聒噪。

所以到底是誰影響誰休息?

「合約終止,你必須馬上搬走!」房東仍不依不饒地叫囂。

故意找茬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隻要我不同意,你無權收回、或踏足我的居住區,否則我可以報警。」盛欲眼神逼人地望向房東。

她的脾氣並不好,並且耐心很有限。

「今天就是最後期限,這由不得你。你的存在讓我們很不開心!」

試圖震懾這個孤身自異國來的年輕姑娘,房東「咣」地摔掉手中水盆。

話音剛落——

盛欲狠狠摔上門。

從室外雜物架裡拽出一柄趁手的高爾夫球杆,拖行兩步,側身、瞄準、揮舉,雙手緊握調整姿勢,猛地遞出一組標準運杆——

「嘭」一聲悶沉的響。

屋門口的雪人被她一氣嗬成壯烈擊飛。

剎那,她的小雪人自爆般激烈炸濺,迅速打濕房東一身,鋪天的雪屑甚至精準過頭地,甩進房東那張喋喋不休的嘴裡。

「你的存在,讓我的雪人也很不開心。」

盛欲單手支著高爾夫球杆,居高站在門階上,一側唇角彎起,笑眼頑劣,「它請你,閉嘴。」

房東滿嘴髒雪,抓狂得跺腳連聲尖叫。

「媽媽!」

這時,女人八歲的小兒子忽然從家裡跑來,問句像連珠炮似的從他嘴中滾出,

「媽媽,她會搬走嗎?那個富豪什麼時候買我們的房子?我們將會有很多錢對嗎?」

沒顧忌,也沒禮貌。

像他母親一樣。

「呸呸呸……」房東還在瘋狂噴吐嘴中汙雪,聽到小兒子口無遮攔,無形暴露出她多日挑刺的意圖,難免心虛,鬼祟地瞄了眼盛欲,阻止道:「閉嘴,小子!」

「快點媽媽!我想要全套nerf guns,還要一張獨立蹦床!」

男孩完全不懂母親的窘迫,伸出手指向馬路對麵,心急地吵鬧著,

「看啊,那個富豪的車就在那裡!」

那個,富豪的車……?

盛欲眯起眼,追隨男孩手指的方向看去。

馬路對麵早已空無一物。

但,厚軟綿融的雪地上,尚殘留著兩道粗糲深刻的胎痕。

這讓她很快恍悟。

是那輛越野車。

那輛狂野奢昂的喬治巴頓。

難怪,她親愛的房東太太,如此迫不及待地攆她走。

……

還剩半小時。

沒時間再理會那對母子,盛欲飛奔著離開家。

天地在雪色裡是同一種蒼白,路上幾乎沒有行人車輛,盛欲狂跑小半公裡才打上出租車。

上了車,卻連緩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匆忙報給司機地址,盛欲從包裡抽出畫板立在腿上,夾好還未完成的畫作,扌莫出單塊顏料盒,摳開凍硬的蓋子,長杆畫筆用力打兩圈蘸暈均勻。

參展的畫作還差最後幾筆。原本打算昨晚下班回家收尾,但她一整天跟著導師再三確認展會進程,等折騰完又是後半夜,累得她到家倒頭就睡。

盛欲這些年越來越拚了。

當初在國內,英年早婚的她,在大三那年突然申請了留學交換生名額。

沒人知道她是為什麼,甚至來不及完成離婚手續,就離開新婚丈夫匆忙出國。

腦海浮現那一位,最是桀驁難馴,卻又冷於蒼山負雪不可攀的男人,盛欲倏然怔了筆觸。

明明是最親密的法律關係,卻各分西東,五年來互相靜默,杳無音信。

當年她個人風格獨特鮮明,也夠勤奮,專業課門門拔頭籌,因此名額很快就批下來。

之後,從俄羅斯到挪威,盛欲一路冒雪北上。

期間有幸得到女導師賞識,盛欲研究生畢業後,仍被她留在身邊工作實踐,凡有機會便為圈內外各界翹楚引薦。

包括這次北約範圍的心腦疾病公益畫展,也是導師傾情帶領,給了她一個參展名額。

畫畫的時候,盛欲異常安靜。

單手扶穩畫夾,信手拈來地起筆,畫刷行走漆黑紙布送出簌簌沙響,不同層次輕重疊塗,青白線跡像被灌注意識般造勢遊走。

她略低著頭,構思的神色專注,半張臉蛋匿掩在蒼綠格紋圍脖裡,隻露出一雙剔透漂亮的眸,好似盈承著星子絢璨,靈動又飽含野性,纖密眼睫垂下柔軟陰翳,額角碎發微亂散落。

全然不同於幾分鍾前,手持球杆暴打雪人的狠惡不馴。

看上去甚至有兩分乖。

沒多會兒,輪廓逐漸顯現在她每一筆的下落,線條軌跡嫻熟流暢,不疾不徐地剝露形體,

眼看將要繪完最後兩筆——

一陣嘶嘯的轟鳴聲猛然抓緊耳骨。

側後匝道傳出頂級卓越的引擎轟鳴,內燃機缸體內壓力爆破,聯同渦輪高速傳動,尾噴的高溫烤化雪跡。

那部純黑越野車沖破茫白飛雪,以猛獸撲獵之勢匯入主乾道。

聽到後車追至側畔的聲響,盛欲下意識抬眼看去。

偏巧出租車前輪壓陷一塊裂冰,發生側滑。

她在司機的驚呼裡感到劇烈顛簸,慣性作用懟著筆直接歪出畫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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