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期(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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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略微低身,視線與她齊平。

腔調是不加掩飾的放浪浮佻,音色卻喑磁發沉,鬱鬱勾耳。

從他唇齒間聽到自己的名字,像被輕彈了下聽覺神經。感覺說不出的古怪。

盛欲上下瞟了他一眼。

墨綠沖鋒衣,黑發背頭,體態修美卻行止囂張,以及男人勾唇時恰如其分的戲嘲感。

外套領口露出一截鉑金墜鏈,以盛欲的見識,看得出那是世界珠寶設計天才亞卡曼讓的收山作:【真拉之眼】。

一切都如此熟悉。

因為半小時前,他們才剛剛結仇而散。

還真找上門來了,挺有本事。

細眉鬆動,盛欲冷嘲一笑,沒理他。

掃了圈攤位眼下的狼藉,她率先彎身扶正桌椅,見宋睿仍直愣愣盯著不速而來的男人發呆,盛欲氣不打一處來。

握著細長筆刀往沒刻完的橡皮小熊屁股上用力一紮,咬緊字音:「還看?」

宋睿尚未動作,一旁闖禍的女生倒先被嚇一跳,連忙悄聲拉了拉他的衣角,提醒示意。宋睿反應過來,招手喊來兩個社員,女生也跟著去幫忙,大家一起重新支架掛簾。

繁忙期間,宋睿卻忍不住幾次回頭,瞄兩眼不遠處的男人,心底暗自犯起嘀咕:

這哥們,怎麼有點眼熟?

正當他在腦中極力思索對方的名字,另一邊,盛欲坐回桌前,尖部紮著橡皮的刻刀拿在手裡,小錘子似的敲兩下桌麵,意有所指:

「本社招新正常進行,大家都走動起來,報名的報名,逛街的繼續逛街,不要逗留造成擁堵!」

麵對盛欲目中無人的態度,江峭並不計較,輕輕挑眉,探手從桌上扯了張報名表,落筆迅速,高傲姿態仿若正當紅的明星簽下大幾千萬合同,從容又張揚。

瞥了眼拍在麵前的報名表,個人信息一概不見,隻有姓名欄處瀟灑簽下兩個字,筆跡飛揚:

江峭。

——江峭?

手中動作驀然頓滯,盛欲飛快回憶了下,隨即偏頭定眼在他身上,確認似的提問:

「北灣醫科大的江峭?」

宋睿口中那個江峭?

江峭單手揣著褲兜,漫不經心地將問題反拋回去:「還有別的江峭?」

「信息不填,以為你是冒充的呢。」

「……」

江峭舌尖抵了下左腮,明顯在壓製不悅。

不同於在修車鋪肆意張狂,他抬眼,轉而輕笑,似乎渾不在意:

「所以,你麼?」

盛欲收回打量,垂睫,把橡皮和小刀分撥開,單刀直入:「年齡?」

「23。」

「籍貫。」

「北灣市。」

「專業呢?」

「生物醫藥,在這裡是雕塑。」

她眼也不抬,繼續刻自己的橡皮章,例行公事般:

「入社理由?」

「為了,我的車鑰匙。」

彼此間的快問快答,中斷在江峭倏爾停頓的這秒。

盛欲梗了一下,抬起頭。

下一秒,他點亮手機屏幕,反轉舉在她眼前,眯起眼尾,言語看似不吝嗇的誇獎,實則淬足諷意:

「車停得不錯,挺會挑地方。」

手機明光撐滿視域,盛欲被迫盯在屏幕上,論壇告白牆板塊,入眼十幾條大小的帖子,都是中央圖書館停車場上神秘美麗的機車。

『【熱】驚!全球首發嘉斯頓概念車竟出現在小破校!』

『【新】新生不懂就問,都說玩藝術的有錢,居然這麼有錢嗎?』

『【圖】開心!在人群裡成功擠到合照啦!』

前後不過半小時,停在中央圖書館前的復古摩托車,此刻已成為琅溪美院的全新打卡地標。

「怕你找不到,就停在顯眼位置了。」

盛欲彎起嘴角,眸光自手機挪移向他,「現在你和你的車,都在學校出名了,不用謝。」

對峙間,宋睿等人收卷起所有紗簾,分別係掛在幾組架杆的橫槓上,之後依次扶起黑色架杆。

幾乎要被她氣笑了,江峭視線懶淡地罩住她看了好一會兒,忽地勾唇淡嗤,說了句似乎不著調的話:「這輛車,是被蔦蘿絞壞的。」

鳥螺?

鳥還是螺?

什麼鳥玩意兒。

直覺他嘴裡說不出什麼好話,盛欲盯視著他,目光警覺,「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跟那些花花草草一樣。」江峭俯下月要,微微前傾湊近,字音澆透十足的戲嘲,

「弱小,但難纏。」

「……」

猝不及防被逼近,盛欲本能後仰了下,嘴上仍不甘示弱,反唇相譏:「謝謝提醒。我的車修好了嗎,師傅?」

江峭抱臂起身,薄睫虛斂,似乎並不急於要回鑰匙,悠閒地陪她遛著玩:

「師傅修不好,哥哥給你買新的。」

「???」

被他突然一句「哥哥」差點創飛,盛欲一個不穩,手中尖銳刻刀猛力歪斜,利刃迅疾擦劃而過,霎時割破指腹。

當刺痛感尖利激起,

渾圓飽滿的血珠爭先湧出,

當所有黑色架杆調移回原定位置——

水墨輕紗繪卷在此刻被社員們牽線操縱,同一秒裡紛紛唰聲垂墜,質感順滑,剝落而下。

有風動,冰絲簾紗柔軟搖盪在兩人身畔。

晚暮如潮暗湧,斑斕流光為清寡調的黑白簾渲染上色,偶然偏漏,光影蘸著彩調打照,悄然收攏對峙交鋒的雙人影。

簾外熙攘在繼續。

簾內江峭凝視著她鮮血湧破的指腹,慢慢變了臉色。

心髒剎那絞緊,大腦暈眩感重力襲來讓他隻能抬手撐扶在桌麵,穩住身形,呼吸緩窒。

視野有瞬息閃白,思維失去主控權,江峭甩了甩頭,努力擺脫這種莫名的異常感。

盛欲指尖傷口不算嚴重,她隨便抽了張紙巾按在指腹,隻是沒能一秒止血,拿開紙巾,又有絲絲殷紅滲出。

「你就不能把傷口處理好麼?」江峭緊緊凝視著她的手,話音貌似關心又像責怪,語調壓抑。

頭痛不已,因為他的病症,導致16歲前的很多事,他都不記得了。

江峭一直知道自己患有分裂症。

可病症潛藏多年,為什麼在此刻,見到她劃傷的指尖時,腦海瘋狂叫囂。

就像有什麼人,將要從他體內撕扯掙脫。

盛欲覺得莫名其妙:「乾嘛,暈血啊?虧你還是醫學生。」

「盛欲。」

他聲音平靜,卻皺緊眉心,眼神仍徘徊在她洇血劃痕的指上,眸底如冷鑽折射厲光。

這一瞬間,腦海閃回過某些記憶畫麵。

「我想起學雕塑的時候,也被刻刀劃傷過。」

很明顯,這是他的分裂症下,另一個人格所經歷的事。

而當下,對方仿佛正在與他爭奪控製這具身體。

仿佛要從深眠中蘇醒,出來取代他。

這從未有過,7年中沒有任何另外的人格出現過。

「哦……」盛欲看著他,猶疑地回答。

眼前的男人,聲平淡穩地說著話,覆在桌上的長指卻正以可怕的力道逐漸握攏,按壓。

盛欲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受傷的手還輕擱在桌邊。

指尖素淨細膩,皙白皮膚徐徐點綴一抹斑駁朱紅,盛綻得嬌艷欲滴,柔嫩肌理殘存著絲縷橡皮的清香。

分寸之外,就是江峭青筋暴凸的手,對比她的大了不止兩圈。

男人的指節在發狠的用力中呈現青白,連同指腹下的報名表紙張,都被撚出皺痕,與桌麵摩擦出令人心顫的聲響。

她的手纖潤勻膩,又在指尖挑起刺目的冶紅。

側旁,他的手骨感無暇,筋肌脈絡卻處處噴張暴戾。

盛欲覺得情況有點不對勁,縮了縮手發問:「你怎麼了?」

她毫不懷疑,這個指力甚至可以捏碎某個人的頭。

就在她腹誹的時間,江峭猛地回神,連抽出好幾張紙巾迅速蓋在她的傷口上,咬牙丟落一句:「真沒用。」

那個呼之欲出的臨界點,已經無法壓製了。

隔著厚厚的紙巾傳來他略帶顫抖地抓握感,隻一瞬,便消失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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