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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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瀾安並不清楚她出府後三房父子的對話,這謝周兩家的親事,還真不關她的事。

她這幾日做的部署,從羈縻府兵,到清查賬本整理證據,再到循著前世記憶接走三叔放在心肝上的秋娘,都意在敲山震虎。

五叔公也好,三叔也罷,先把族中最硬的骨頭敲碎了,餘下的細枝末節,便也成不了大氣候。

至於是不是周家自己覺得謝氏如今是多事之秋,不堪良配,那就不關她事了。

車輿穿過秦淮河上的拱橋,不是前往孔子巷吊唁的。謝辛夷雖已伏罪,謝瀾安卻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留他的名字在族譜裡過年,既然早晚不是一家人,何必虛禮。

落星墟東臨雞籠山,上有斷崖,在城西十裡,是謝瀾安今日要去的地方。車過鬧市,街衢中有識得謝府車駕的,少不了指點議論。

驚才絕艷的謝氏家主由男變女,受傷的原氏子不訟謝家反跪烏衣巷,已成為如今金陵城的兩大奇聞。

謝瀾安在車內安坐如山,閉目養神,聽玄白匯報這兩日京中的流言。

有名不見經傳的太學生情緒激昂,針對她從前的雅號「妙絕時人」,將部首抹去半邊,變成「女色時人」,音即女色事人;

也有聞名遐邇的名士感慨,「天地無知,使謝公無子,遂令小女逆道,翣如沐猴。」

隔著一道車廂門,玄白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義憤填膺地說:「都是些混賬行子的話,主子千萬別放在心上。」

「無甚可放心上的。」

謝瀾安閉目把玩折扇,上輩子連罵她不如銅雀台上妓的話都聽過,這些罵不到點子上的酸詞,小打小鬧了。

明知主子不會把這點鞋底沾的泥水放在眼裡,轅座上的允霜還是緊繃著臉,說:「那些人的名字我都記住了。」

車中女子笑意動人。

·

落星墟的那處斷崖還在。

不知是否春氣和暖的緣故,此地遠沒有六年後孤峭蕭瑟,遠看草色蔥鬱,花木扶疏,薰風拂來滿人衣,竟有小許怡人景致。

謝瀾安負手敲著扇子,行到山崖絕壁處,向下俯瞰。

刀削般的岩崖盡頭是深不見底的淵澗。

不遠處的玄白和允霜不明白主子來此何意,緊張地留意著主子的動作,生怕她離崖邊太近,一個不小心跌下去。

忽然謝瀾安的身形矮了下去,玄白的驚呼卡在喉嚨口,卻見主子隻是蹲下去輕輕撫摩一塊石頭。

那塊石頭上沾過何羨的血。

謝瀾安閉了閉眼。

她並不是個自憐自艾的人,連那時縱身一躍的徹骨之痛,其實也記憶斑駁了。隻不過有時閉上眼,腦海中總有一段揮之不去的幻景:

那是在她身死之後,魂魄離身之時,恍惚似見一位穿白麻衣的天人盤跚而來,姿色修美,聲如天籟,俯身收她屍骨,又吟挽歌相送……

當然幻想就隻是人死前的幻象了,世間哪有什麼神仙呢。

人死都講究個入土為安,原來她也不能免俗,介懷自己暴屍荒野,所以才會臆想出這樣一段際遇安慰自己吧。

山頂風大,氣質淡漠的女郎眉睫半斂,白衣勝雪,袂袖翬然飄忽,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玄白忽然有些怕,忍不住開口叫她:「主子……」

正當這時,山道西邊疾馳來一架繒蓋朱輪馬車,那馬車臨近謝府的車前,又一個勒韁急停。

允霜眼神一亮,高聲道:「女郎,樂山君到了!」

謝瀾安站起身,往山坡下眺了眺,眼裡多了些笑意。

她這邊悠悠下山,那邊從車裡跳下個穿青竹衫戴白綸巾的年輕郎君,望見這邊的人影,高揮手臂,奔跑過來,卻因身子骨柔秀,一路上被草窠石子絆了好幾回。

謝瀾安唇邊笑意越發明顯,索性不走了,站在原地等。

等那一身文氣的碧衣郎君跑近,氣息沒喘勻,便把住謝瀾安的雙臂問:「還好嗎?有沒有人欺負你?」

倆護衛忍俊不禁,謝瀾安曼聲開口:「放心,隻當我欺人的份,哪個能欺我。我料想你上回說去西山看望尊師,從西山收到信會立即動身,今日也該到了,便出城來迎你。」

頓了頓,她輕不可聞地說:「樂山,真是好久不見了。」

這碧衣郎君便是以善音律而聞名的文良玉,字抵璧,雅號樂山君。

別看他年齡不大,因在音樂上出眾的天賦,被高士崔膺收為高徒,不常住金陵城裡,卻名聲在外,與許多太學生交好。

謝瀾安此前發出的第一封信,便是給他的,在信上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

非如此,對不起他上一世在東平猝然聞知自己離世後,怔忡悲痛,摔琴斷弦,餘生不復彈琴的情誼。

文良玉看清謝瀾安的衣飾,這才訕訕放開她,喃喃:「謝兄,是謝姑娘了。」

其實她的臉還是文良玉熟悉的那張臉,連英氣都不減分毫,頭發利落束起,也無一絲雲鬢堆斜的嫵媚。

但眼前人身上那種不再端莊的散漫氣息,還有不比從前溫潤的清冷眉宇,是和從前不大像了。

咦,怎麼連個頭都不如他高了?

文良玉又燦爛笑起來,「那以後我便喚你含靈。」

謝瀾安也笑,半點不見外,「之前說幫我斫張好琴,帶來沒有?」

文良玉忙說有,在車上。這一路他又著急怕謝瀾安在京中出事,又怕馬車太顛簸損了他的琴,隻好把琴牢牢抱在懷裡趕了一路。允霜聞言,即去取琴。

趁此空當,文良玉又不放心地問了謝瀾安一回,京中有無人針對她說閒話。

他以手搔頭:「我是人微言輕,但我可以去求我老師,請他老人家幫你說話。」

在他心中,知音就是知音,豈有男女之別。

文良玉自認是樂癡一個不假,既無功名官爵在身,也無顯赫家世庇護,沒什麼用處,但他的老師,可是被譽為中原楷模的崔膺啊。

盡管如今中原收復不回來,老師也心灰意冷地避世了,但誰敢傷害他的朋友,他總要做些什麼。

「別掛心,真沒有什麼。」謝瀾安搖頭撚開折扇,這動作,是女子的心性男兒的習氣,真獨一份流風寫意,「再說,無人針對我,我拿什麼理由回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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