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揮不出拳頭15（1 / 2）
師傅娘子在廁所門後麵站立了一小會，調整好心態，調整好表情，猶如山裡信號不怎麼強的地段，微調半導體收音機的頻道，前前後後，反反復復，費了半天勁才能滿意。
光木匠依然坐在床沿，將腦袋埋在自己胯下，師傅娘子洗完澡出來，他也一無所覺。電視機自顧劈裡啪啦演繹一個古代的言情節目，它不知道此時已經沒有觀眾。
師傅娘子以為光木匠看電視睡著了，一隻手拿著換下的衣服，一隻手去推了推他，並說：「怎麼不到床上好好睡？」
「啊！」光木匠一下驚醒，猛地抬頭，迷惘地看著師傅娘子。他剎那間失措的表情，仿佛車站的椅子上，被陌生人叫醒，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師傅娘子從光木匠迷惘的眼神中，捕捉到了那種驚慌、詫異、癡呆的表情，她的心突然被一根又細又尖的針紮了一下，如同蜂蜇一般，迅速之間，麻遍了全身。
老年癡呆？不可能呀，山裡人常年累月操勞不盡，怎麼會得那種清閒人才能得的病呢？
盡管光木匠的癡呆存在他自然反應產生的表情僅僅幾秒的時間，可仍然引起了師傅娘子的注意，她突然發現他一下蒼老了許多。長期的操勞，並沒有將他催老，到了五十掛零的年紀，他兩鬢甚至找不出一根白頭發來。她猶似不信地繞到光木匠左側，不由大吃一驚。
想不到，就在她去洗澡的一陣工夫，他腦袋從自己胯間抬出，他的兩鬢已是白發斑斑。
麵對轉瞬衰老的丈夫，一時間，師傅娘子不禁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哽咽數次，她差一點要哭出眼淚來。
這才發現，原來她也有柔軟的地方。她被外界評論為大剌剌、心腸硬的一個女人，同時已經得到了她自己的認可和接受。誰知在這一天，麵對轉瞬衰老的丈夫，她徹底變了，變得幾乎完全顛覆了以前的形象。
師傅娘子並沒有霸蠻控製自己的情感流露——粗線條神經的女人大多如此，她雙手憐愛地撫扌莫光木匠白發斑斑的兩鬢，數度哽咽，隻見她嘴唇不住地顫動，良久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她哭了，不一會兒，已經淚流滿麵。這是她自懂事以來的第一次哭泣，她一直以來在心裡瞧不起用眼淚當作武器的人——不論男人女人，眼淚就是軟弱的代名詞。二保婆娘小時候的眼淚，曾經就被她逼回去許多次。
她心酸呀，她心痛！她心痛她的男人，為了她的身體，剎那間，急白了自己的頭發。他曾經是那樣疼愛她，不但一個人包打天下，包攬了家裡所有的勞務，而且容忍了她的懶惰，寬容了她的刁蠻任性。他是這樣一個男人，而她曾經是那樣一個女人。她何德何能，值得一個男人為她癡心不改，對她情深似海？
師傅娘子到這一天才發現，男人對她的情深義重，令她幾輩子也報答不了，而她曾經卻是那麼自私。
她是一個自私的女人！
師傅娘子越想越難過，覺得欠光木匠的越來越多，心裡的愧疚也是越來越沉重。
為什麼要等到時日無多的時候，才能感知到親情的可貴？
為什麼不能早點反省自己——為什麼眼睛裡沒有親人，沒有親人的付出？
她悔呀，悔她覺悟得太晚。幾十年來，一天到晚無所事事，她都做了些什麼？她的眼睛她的思想，除了自己還有什麼呀？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師傅娘子心想，她連草木都不如——草木都會以它們的方式回報大自然，她又有什麼回報給她的親人的呢？
師傅娘子一把摟過光木匠的腦袋，讓他的耳朵緊貼自己溫暖柔軟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