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尾聲 歲月已老,心不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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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經年,又到一年盛夏時。↑中文網◆

空無主人許久的興慶宮在夏夜之中越發顯得空曠而幽靜。龍池邊一片靜謐,往年這時分常常燈火通明的沉香亭亦是空無一人。李隆基曾經齋戒時常住的南薰殿中,隻得幾個垂垂老矣的宮人看守。人手有限,灑掃宮殿內部就已經力不從心,外頭自然就沒人管了。原本平平整整的青石甬道上,縫隙中掙紮長出來無數野草野花,將這裡變成了一片雜草地。其中棲息的夏蟲正在拚命地歡唱著,讓這座已經沉寂了多年的廢宮多了幾分生氣。

「想當年,玄宗皇帝在齋戒時常常住在這裡。那時候,惠妃常來常往,其他妃嬪拚命給這裡的內侍和宮人送好處,為的就是能夠親近天顏。」

「聽說,元嘉太子和鄂王光王,也就是在這裡被惠妃陷害,觸怒了玄宗陛下才被廢的?」

「是啊,太子被廢的時候,我還隻有二十五歲,從那時候我就在南薰殿,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十年了。」

「阿姊那時候怎麼沒想過出宮?元泰元年大赦天下的時候,曾經詔命從太極宮大明宮興慶宮放宮人,家中無人不願走的也可以擇配民間。」

被人問到這個問題,那白頭老宮人頓時露出了悵惘的表情。坐在台階上的她回頭看望了一眼那高高的殿堂上,業已有些殘破的屋簷宮瓦,說話的聲音裡頭不知不覺多了幾分顫抖:「我十三歲入宮,做的一直都是灑掃之類的粗活,其他的什麼都不會,元嘉元年的時候,我也已經四十了,年老體衰,誰還要我?隻怕我走出這興慶宮之後,沒兩年就送了性命。留在這裡,每月有供給,我隻覺得陛下也好,貴人們也好,仿佛都還留在這裡,身體裡就有精神撐著。」

她說著說著,眼神越發迷離了起來:「從前每逢千秋節的時候,陛下都會在花萼相輝樓上大宴群臣,看百戲,賞萬民,那燈火璀璨不夜天的景象,我這輩子都忘不了。正旦和冬至的時候,勤政務本樓下,天下萬邦使節雲集,同賀佳節,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數不清的珍奇異獸全都能看到。那樣的景象,我如果離開了這興慶宮,也許就隻會把它當成一場夢……」

聽到這白頭老宮人口口聲聲的陛下,周遭幾個比她年紀稍小的發現說的是前朝玄宗皇帝李隆基,不由都變了臉色,可是,見其說著說著便已經淚流滿麵,她們自傷身世,哪裡又忍心去打斷老姐姐這入神的遐思?她們都已經韶華不再,而曾經侍奉的那些貴人們,也已經如同塵埃一般消失在這世間,連同這曾經恢弘而不失精巧,富麗而不失大氣的興慶宮一樣,被人遺忘在了角落之中。

盡管這些議論的聲音並不算高,可在這樣隻有鳴蟲鼓噪的寂靜夜晚,站在瀛洲門外的那一行人仍然能夠聽得清清楚楚。有人麵色一沉,想要進去喝止這幾個大膽的老宮人,卻被一個低低的聲音製止了。

「寥落古明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閒話說玄宗。」

聽到這四句五言絕句,眾人盡皆無話。這時候,那聲音方才嘆道:「她們在這興慶宮中生活了一輩子,而這後半生裡興慶宮日漸衰落,隻能拿著前半生中所見所聞來打發這一成不變的日子。悠悠眾口是管不住的,也沒有必要去管

說話的是一個同樣白發蒼蒼的老者。他的月要杆仍舊筆直,他的眼神依舊犀利,但他的臉上已經不可避免地皺紋密布,走路的步伐也顯得緩慢而沉重。聽到他如此吩咐,周遭眾人沒人敢出聲質疑,眼見其不再往東麵金花齋的方向,而是往回走,連忙全都跟了上去。老者雖然走得慢,但並沒有讓任何一個人攙扶,而是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走在這座曾經滿是絲竹管弦之聲,笙歌燕舞之曲,如今卻寥落無人的興慶宮中。

本來李隆基的諡號大可用更差的,但那會兒李徼即位,總不能對父親非議過重,最終方才用的仍是玄宗。隻不過,那惡諡就讓李徼自己給背上了。

夜色已經很深了,除卻南薰殿那邊有睡不著的白頭老宮人閒話往昔,其他的地方不見燈火,不聞人聲,顯然,苦守著這座偌大南內的宦官和宮人們,已經沉沉睡了過去。而這一行大晚上猶如幽靈一般漫步於興慶宮中的人,也同樣再也沒有出聲,直到抵達勤政務本樓下。

當年玄宗李隆基題寫的勤政務本樓匾額,如今已經黯淡無光,甚至傳言中曾經在一陣狂風中重重墜地,經過修補之後方才重新懸掛了上去。這座曾經有萬國衣冠朝拜過天子的大殿,和花萼相輝樓一樣,乃是這些年裡興慶宮中每年撥款修繕的宮殿之一。可是,沒有了主人就仿佛失去了精氣神,再加上常年空關著,哪怕建築依舊高聳,顏色依舊如新,可那股腐朽老去的味道卻仿佛從每一個角落中散發了出來。

「大父如果覺得這裡廢棄可惜了,也可以逢年過節打開來用一用。」

聽到這個清亮的聲音,杜士儀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便笑了笑說:「你知道興慶宮全盛的時候,有多少宦官和宮人?」

見那少年頓時冥思苦想了起來,他便溫和地笑道:「這是很多年前的舊事了,從你記事起,這裡就已經荒廢,所以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長安城內三大宮,總計有宮人近萬,內侍超過五千人。單單這興慶宮中的宮人,就都是從采選宮人之中精挑細選出最美麗動人的,因為規模小於大明宮,所以大約有兩千餘人,宦官數目亦是差不多相當。空關興慶宮,也就意味著有三四千多人不用在此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你懂了嗎?」

那少年登時醒悟了過來,立時躬身答道:「多謝大父教導,孫兒明白了。」

「廢棄興慶宮,是前朝幽帝(李徼)的決定,因為興慶宮留下了李隆基太多的影子,別的皇帝住在裡頭心中不安。但放出宮人,是我的建議。自從貞觀之後,很少再有放宮人,無數花樣女子隻有老死宮中一個選擇。相形之下,宦官離開宮中就沒地方可去,因為那時候宗室都差不多快死絕了,他們乃是身殘之人,總不能去大臣家中執役,所以就都留下了,眼下的興慶宮中更多都是這樣的宦官。從多年前開始,我就禁天下各道官員進閹童,也就是所謂的私白,違者革職,再遏止自宮求進,就不至於有那樣多的人寧可自殘身體也要往深宮裡頭鑽了。」

杜士儀說到這裡,心中感慨宦官這種角色不可能完全被取代,但嚴格限製數量卻是很有必要的。而他把讀書這種士大夫的專利通過掃盲似的一月四次義學製度,讓更多的城鎮百姓能夠識字,也正是出於提高工商業的考慮。畢竟,兩稅製並不是萬能的,他更不可能讓歷史倒退去推行什麼均田,所以,讓更多失去田地的平民以及隱戶佃農有更多的選擇,才是重中之重。有了選擇,還有幾個人願意當宦官?

「至於宮人,少選兩次,設宮學讓她們學一些謀生之計,二十歲到二十五歲放出,寂寞老死深宮的冤魂又能夠少很多。」

而且,重開興慶宮作為遊幸之地很容易,但相比定期修繕,那就需要無數的人手,無數的資金。身為天子,富有四海,於是打江山的開國君主也許還知道節製,接下來長於深宮婦人之手的太平天子,落地便享榮華富貴,又哪裡知道什麼叫節製?於是,每朝每代都會呈現出一代不如一代的格局,無一例外。這一點,他會去改變,但究竟能否成功,他也許是看不到了。

「小穆,到了西域之後,記得多看多聽多做少說。你從小就學了很多東西,也曾經在軍中呆過,但真正為人處事的道理,不是靠學,而是靠做。於闐王等素來心向李唐,如今雖則臣服,但難免心懷不滿,如何恩威並濟,就看你的了。」杜士儀招手示意長孫靠近一些,隨即一把將人攬在懷裡,笑著拍了拍那業已變得堅實寬厚的肩膀,「你走的時候,我不去送了。」

杜穆知道祖父嚴厲的時候固然讓人極其畏懼,但慈和的時候卻如同春風春雨一般滋潤人的身心,故而他沒有說什麼空話,隻是貼著祖父的耳邊,低聲說道:「大父,你一定要保重身體,等我回來」

「那是,我還不老,當然會等你懾服了西域各部,得勝歸來」

當旭日東升的時刻,杜穆一行人從長安金光門出發西行而去,他們要經過涼州、甘州、沙州,直達安西四鎮。

盡管那是自己親手教導的長孫,杜士儀卻言出必行,隻是站在大明宮丹鳳門那高高的宮牆上,根本看不到那一行吸取的身影。他看著那長安城中整整齊齊的裡坊,熙熙攘攘的人流,心中百感交集。一將功成萬骨枯,他走到現在這一步,腳下累累枯骨,手中鮮血淋漓,可他從沒有後悔過。

那時候,李徼無後,更準確地說,後人全都被他的優柔寡斷給坑死了,宗室被屠殺得隻餘下遠支,天下人但知宋王杜太師而不知天子。即便如此,改朝換代的時候,仍有一個個史官憤而寫下了無數批駁指斥之語,翻開看時,一個個篡字無比刺眼。

他不怕什麼萬世罵名。丟了江山就是王莽,而若是江山穩固,後世隻會稱頌一代令主之名

「還在想著小穆?吉人天相,他此去一定會馬到功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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